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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舅是外婆的主治醫生，外婆住院的第二天，他召開家族會議。母親的手足眾多，大家都擔心外婆無法接受事實，一致選擇隱瞞病情。我接觸生命教育十多年，在學校常與學生談生死課題，因此內心感到非常衝突，過去所學在此刻卻無法派上用場，「知情同意」和「尊重自主」雖然很重要，家人的擔心與恐懼卻也無法漠視。
表舅以他多年臨床經驗告訴我們，讓病人明白自己的病情非常重要。他看過許多隱瞞病情的案例，幾乎都造成病人與家人之間的怨恨、不諒解，甚至撕裂親人間的情感。這段時間表舅不斷與我的母親、舅舅、阿姨們溝通，最後終於達成共識，用外婆能夠接受的方式，告知病情。
這段期間，家族成員的心情都陷入空前的低氣壓，但我們的心卻因為外婆而靠得更近。外婆不喜歡待在醫院，所以我們決定採取居家安寧照顧，只要有空，探望外婆成為我們的第一要務。眼看著癌細胞無情的折磨外婆的身體，然而即便已非常虛弱，她還是秉持一貫的原則，凡事不麻煩別人，費盡力氣自己起身如廁。小年夜那天，外婆已經喘不過氣了，卻還是堅持下床拜拜，微弱的禱告聲中，全都是祈求子孫平安、健康與幸福。
「去者善終、留者善別、能者善生」，是我面對死亡的信念。十多年來，我不時以影片或相片記錄外婆的日常生活，閒暇時便和她一起觀賞。她四個月就被送到外公家做童養媳，一生吃苦無數，我想讓她知道她的生命是精彩的、值得記錄的。
▲想要永遠牽住您的手。（圖／徐玉青提供）
多年前我便計畫為外婆出版生命故事書，但總覺得還有時間，因此始終延宕下來。前年當她罹癌，我才開始著手進行，成立臉書社團，邀請國內外親友共同參與，然而一年多來，蒐集到的資料卻非常有限。直到外婆這次發病，我再度發文邀請，於是陸續收到親友們想對外婆說的話、外婆的小故事，還有與她合影的珍貴相片。編輯生命故事書的期間，我一直跟時間賽跑，希望能在外婆有生之年完成。
整理相片、編輯文字的每一刻，都在爬梳外婆對我們的愛；影片當中的每個畫面，都標記著外婆雖然辛苦卻很偉大的一生。外婆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我決定每天把親友寫給她的話，在她耳邊唸給她聽。生命故事書完成印刷的當天早上，外婆在安詳中離世，雖然遺憾未能讓她親眼見到屬於她的這本書，但我相信她在天上會看到的；更重要的是，這本書是外婆留給我們最寶貴的禮物。
治喪期間，每天都有許多人來家裡上香。除了親友之外，還有一些不認識的朋友，其中兩位讓我對外婆的認識更深了一層，也第一次了解所謂的「眾生平等」，外婆做了最棒的身教。
我家附近有位來自越南的街友，平時以協助街坊鄰居倒垃圾換取微薄的報酬為生。外婆同情他無家可歸，不僅讓他睡在廊下，十多年來，每次倒垃圾時間，就會出門幫他一起拖垃圾。她年紀大，身體也不好，拖重物很容易受傷，我們總是阻止她，但她從來不聽勸。
從我們接外婆回家設置靈堂開始，這位街友就一直在門外徘徊，直到晚上，我看到他躲在街角啜泣，我鼓起勇氣過去問他，是否願意來上香，他猛點頭之後跟著我走，一進靈堂他就開始大哭，雖然出過車禍影響說話能力，他仍努力訴說外婆如何照顧他。他拿著香不斷深深鞠躬，我們都不禁動容。
外婆出殯前幾天，我下班後到靈堂摺元寶，表嫂告訴我，今天她在家附近，有位俗稱「站壁」小姐的性工作者上前問她，是否可以到家裡上香。那位小姐說，她一直很想來，又怕我們嫌棄她，因此都不敢靠近，但外婆快要出殯，再不來就沒機會了。表嫂告訴她，外婆關心的人，我們也都會關心，於是就帶她回家。那位小姐進門後，非常用力的跪在地上大哭，膝蓋跪在地上發出的巨大聲響，讓在場的人都嚇了一大跳。她痛哭著說，自從她在附近「站壁」，外婆只要經過，都會很溫暖的問候她，關心她過得好不好。
外婆即使面對社會上普遍歧視的弱勢者，都充滿了愛心與溫暖，更遑論她對於子孫的照顧與關懷。雖然想念她、捨不得她，但每每想到，她的一生帶給多少人幸福，而我們也能在她的晚年，陪伴、孝順她，相信她此生已無憾；而在世的我們，也都來得及好好的跟她道別，說出心裡的愛與感謝；接下來，大家繼續努力，活得更好，帶著外婆的愛繼續幸福，並且將她對世人的愛延續下去。
人的一生是走向死亡的過程。必死的人生，自己可以決定要以什麼樣的姿態走向死亡。因為愛，讓我們不再害怕失去；因為愛，讓我們充滿感激；因為愛，讓我們懂得珍惜。謝謝外婆，教會我們人生最難的這堂課，而她也將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外婆生命故事書線上版： http://ppt.cc/bdTjd
外婆紀念影片：http://ppt.cc/fCsJO
徐玉青／長期照顧流浪的毛小孩，將生命教育落實在自己的家庭與生活環境中，不斷行動、思考與改變，努力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現為桃園高中圖書館讀者服務組組長暨生命教育教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