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柯志遠／《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不再討厭自己
▲吳慷仁在《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中，挑戰了從影以來最困難的角色。（圖／華納兄弟提供）
文/柯志遠
嘿，你多久沒照過鏡子了？鏡中的那個「你」，是你曾經迫不及待想方設法想要成為的那個「我」嗎？《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從「愛情」的角度切入做為起手式，卻出人意表地對人生的諸多面相進行攻擊（自剖），沒有犬儒式的和解，沒有鄉愿式的救贖，沒有標榜浪漫的蒼白夢囈，只有讓人措手不及地甩自己耳光，招招凌厲，一掌一個血手印。艾怡良的「臭臉OL」做為主軸貫穿全局，吳慷仁吃胖了近20公斤的癡肥身影側翼助攻，無所不在，聯手鋪陳一幅對自己最不留情面的鮮血淋漓的肖像。人設不討喜，甚至有點支離破碎的書寫手法不友善，卻是一次熱水器忘了修的醍醐灌頂，是一場無從類比的獨特到不能再獨特的觀影經驗，讓人看場電影都看得遍體鱗傷（心裡），看完電影走出戲院，在早春的凜冽中伸伸懶腰，又是一條好漢！
徐譽庭、許智彥雙導演繼《誰先愛上他的》之後再次出手，雙劍合璧，更上層樓，往「作者」的位階攀昇了高度，敘事語法已然自成體系，信手捻來，章法獨特，前半部，零亂、破碎，卻流光溢彩，後半部，情感排山倒海，一陣猛過一陣！（我毫無抵抗能力地再次抽搐哽咽淚流成河，會讓隔壁觀眾側目的那一種）。電影開頭運用了多量的網路格式，貌似貼合時代流行的視覺情境，其實濃縮了導演對社會人際的精準觀察，乍看疏離、森冷，卻又有一種不言可喻的蹦跳能量流淌其中。說到風格，如果《緝魂》讓你看到了某種意念上的阿莫多瓦，《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則讓我看到了沒那麼碎碎唸的伍迪艾倫，和解過凍的岩井俊二。
▲用臉書、IG封鎖對方，在這個世代想必不足為奇，電影《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將以這樣的現象為題，帶來一段暖心的愛情故事。（圖／華納兄弟提供）《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沒有繞著一個敲鑼打鼓的議題窮追猛打，卻讓故事裡的主題呼之欲出，讓看電影的人不論性別、年紀都產生「過電」似的感同身受。記得《在黑暗中漫舞》那張海報嗎？碧玉的臉崩解、扭曲，卻足以刻骨銘心，讓你20年不忘，《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也有類似的效果。你的生活週遭是不是也有著不只一個「不可理喻」、「無法親近」的像電影裡艾怡良那樣的人呢？這些存在，是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呢？這不是一個「我說，你聽」的故事，而是在你不設防的過程中，在你的潛意識裡種下一顆種子，而那種子在戲的後三分之一兇猛地茁壯、萌芽，忽然間，你什麼都明白了：為什麼我會變成一個這樣討厭的我自己？
▲2021年賀歲片《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圖／華納兄弟提供）人，原來曾經在自己都不自覺的許多路口，關閉了一道又一道的門，對於愛情的，對於職場的，對於家庭的，對於自己的，直到那麼不經意的一個偶然，那個門上的鎖，被以涅槃般的劇痛敲開了，這才明白其中有多少是執念的誤判，是困在情緒的坎上無法轉寰的扭曲，是失之交臂就沒機會回頭的擦肩，是從頭到尾膨脹、渲染的自溺或自虐…
戲中接近尾聲，艾怡良和9m88（湯毓綺）的那段對話，可以看成是世代與世代間彼此不滿的吐槽，何嘗不是不同人生段落的自己跟自己的磨合？短短章節，畫龍點睛，從火爆到和緩，感人至深，高明至極，不帶一絲半毫的矯情。艾怡良的神仙演技，因為事前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所以看的時候被兜面毆了一拳，原來「面癱」的背後蘊藏了這麼多的「花季起落，糾結衝撞」，第一次挑樑演戲就讓人目不轉睛，欽佩得五體投地，驚豔極了。
▲金曲歌后艾怡良首度參與電影演出。（圖／華納兄弟提供）吳慷仁挑戰了從影以來最困難的角色，沒有起承轉合的脈絡可以依據，沒有劇情段落的結構可以支撐，卻在幾近跳躍、切割的篇幅裡投遞出充沛的情感線索，讓觀眾不由自主地在印象中組織、建構對這個人物的理解、同情與共感。這是一次整個靈魂一頭栽進去的演出，和林美秀一段真情流露的對話，樸拙無華，沒有任何技術、節奏的包裝，卻足以蕩氣迴腸，後勁無以倫比。
有些電影給人「療癒」和「啟迪」，《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這個電影卻惡狠狠地把人推去直面這個原本掩蓋得嚴嚴實實的心靈的陰暗幽微。這種「直面」，需要的是怎樣一種挖肉似的勇氣？戲的後段看得人坐立難安（誰的一生沒有幾段爛在肚子裡的這種「絕口不提」？）卻以不可思議的轉折替你準備了包容與擁抱。好喜歡這種把自我的剖面血淋淋捧出來跟你分享的胸懷，那份敞亮、通透，以極高的俯瞰，交代了他，也呼應了你。總之，這是個讓人相信「2021將不會比2020遜色」的不容錯過的年度最佳台灣電影之一。
人生不斷往前，你，還站在原地嗎？
●作者：柯志遠／作家、資深媒體人、知名娛樂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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