矽谷新星或詐欺女王?一場「惡血」騙局成了英雄起源

▲美國生技新創公司Theranos的創辦人伊莉莎白.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曾身價高達40億美元,也是矽谷新創圈中被讚譽「女版賈伯斯」的新星。(圖/美聯社/達志影像)
▲美國生技新創公司Theranos的創辦人伊莉莎白.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曾身價高達40億美元,也是矽谷新創圈中被讚譽「女版賈伯斯」的新星。(圖/美聯社/達志影像)

國際中心楊智傑/綜合報導

在影響全世界的科技如電腦、智慧型手機誕生之前,位於矽谷的科技新創企業們將「Fake it till you make it」(弄假直到成真)的信念奉為圭臬,正是這樣對自家產品過度有自信的膨風文化孕育出蘋果、臉書、谷歌這些首屈一指的老大哥,但也有一名「弄假直到破滅」的矽谷天才創辦人,她身上有著輟學天才、科技革命和女性創業(GirlBoss)等特質深深吸引投資人甘願掏錢替她豐厚翅膀,卻因為「滴血檢驗」這個過於耀眼的理想,追求現代無法達成的技術,最終羽翼耐不住高溫而燒焦融化,落得一手建立的Theranos公司市價歸零、自己面臨20年以上刑期。她是伊莉莎白.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也是矽谷最年輕的白手起家女性億萬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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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攢起的金髮、深邃勾人的藍眼睛、皮膚白皙且身形頎長,初見霍姆斯很難將她與生科新創的創辦人形象有所連結,從小聰穎的霍姆斯也深知這點,於是每當她出現在鎂光燈下,總是身穿黑色高領毛衣,且刻意壓低嗓音,試圖塑造冷靜、理性的權威感,這也不免讓人想起另一個掀起科技革命的矽谷傳奇—賈伯斯。事實上,在霍姆斯的心中,賈伯斯一直是她的典範,然而相較起賈伯斯成功一手打造蘋果公司,霍姆斯的新創公司Theranos卻是她這名「反英雄」的起源故事,宛如戲劇般的發展日後也將被翻拍成為電影。

在成為矽谷天才之前

霍姆斯出生自華盛頓特區優渥的富裕家庭,一家子政商關係良好,也和醫療、創業領域頗有淵源,父親克里斯欽(Christian Holmes)曾經擔任能源公司龍頭安隆(Enron Corporation)副總裁,在該公司經歷美國歷史上最大破產案後,轉而加入美國國際開發署、環保署擔任行政工作,母親諾兒(Noel Holmes)曾在國會外交政策與國防委員會擔任幕僚,有權有錢的家境往往讓她只能和家族裡的表親們玩耍,在時常搬家的情況下,想在學校交朋友並不容易。

父親一向灌輸她「人生要有明確的方向」這個觀念,讓年紀才九歲的她發下豪語誓言「絕對要當億萬富翁」,在和手足表親玩大富翁時,不斷藉由瘋狂收集房子、旅館等累積財富,展現強烈好勝心;高二霍姆斯開始埋首功課,常常熬夜念書,尤其對於科技、工程等領域表達濃厚興趣,這段苦讀時光養成了她終身「努力工作、鮮少睡眠」的生活型態,最終在2002年以「總統獎」得主的身分錄取史丹佛大學主修化學工程。

霍姆斯對自己抱持著強烈期待,認為自己不能辜負家庭的優秀傳統,在多年與中國經商的父親支持下,高中時她就努力學習中文並獲得史丹佛大學破例認可,成功獲得去新加坡基因研究所、就近觀察當時在亞洲爆發的SARS的實習機會,這一趟暑期實習也讓她靈光一現設計出第一項人生專利,得到史丹佛工程學院院長羅伯森的青睞與支持,建議她該踏出校門去創業。

女版賈伯斯?一個巨星即將誕生

從世界名校輟學並成立自己的新創公司似乎是這些「矽谷天才」的宿命,2003年霍姆斯毅然決然選擇離開校園,試圖用自己的方式書寫自己的生命歷程。創立公司之初,公司名稱應該稱為「Real-Time Cures」(即時治癒),但粗心的員工在薪資單上打錯字,變成「Real-Time Curses」(即時詛咒);之後她才將「therapy」(療程)和「diagnosis」(診斷)兩個字結合,確定了「Theranos」這個從此不同凡響的公司名稱。

Theranos公司宣稱掌握了只要幾滴血就能檢測出使用者的生理健康,還能回傳到醫師手中決定是否調整藥劑量的血液檢驗技術,加上霍姆斯這名在矽谷罕見的「年輕女性創業家」形象,吸引了大批政商圈大老們的注意。除了一向支持她的史丹佛工程學院院長羅伯森外,靠著家族人脈與她高明的談判、說服技巧,前美國國防部長馬提斯(Jim Mattis)、國務卿季辛吉(Henry Kissenger)、澳洲媒體大亨梅鐸(Rupert Murdoch)、甲骨文公司共同創辦人艾利森(Larry Ellison)都願意為她背書投資,甚至時任美國副總統的拜登也親自拜訪、總統歐巴馬則任命她為全球創業大使,霍姆斯還曾經與柯林頓、馬雲同台,這個「下一個比爾蓋茲」、「女版賈伯斯」儼然成為當時的媒體新寵兒。

有了政商名流背書加持,Theranos聲量與吸金程度一飛衝天,在多輪投資後公司市值一度飆過90億美金(約新台幣2515億元),一舉成為美國生技業最強的獨角獸企業,甚至頗有希望衝擊市值超過100億以上的「矽谷超級獨角獸」地位,將同期的新創公司UberCab、Spotify等狠狠甩在後方;擁有公司一半股份的霍姆斯身價更是超過40億美金,不僅被《富比士》選入全美前四百大富豪中,更曾被《時代》雜誌列入全球最有影響力的百大人物。當時有媒體訪問羅伯森對她的看法,史丹佛教授脫口那句「你開始發現你正在看著另一個比爾.蓋茲(Bill Gates)或史帝夫.賈伯斯(Steve Jobs)的眼睛」,更證明了在當年的矽谷一個巨星即將誕生。

▲標榜滴血驗病的美國生技新創公司Theranos創辦人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圖/美聯社/達志影像)
▲霍姆斯曾被《時代》雜誌列入全球最有影響力的百大人物。(圖/美聯社/達志影像)

     
獨角獸之死,血檢神話只是騙局

這場由霍姆斯帶領的醫療革命,在面對《華爾街日報》(WSJ)記者約翰凱瑞魯(John Carreyrou)的深度調查後,卻證明了Theranos的血檢神話終究只是神話,飛得太靠近太陽只會燒了翅膀,無法真正成為矽谷新星。2015年,身為Theranos董事的媒體大亨梅鐸在明確告知霍姆斯,不會干預《華爾街日報》記者與編輯的新聞產製後,一篇〈最有價值新創公司的掙扎〉就這麼上線了。

這名兩度獲得普立茲獎的記者,花了三年時間秘密調查、深入訪談包含前員工在內超過150多人,終於揭露矽谷最有價值的新創公司根本是場騙局,並將之編纂成書籍《惡血》(Bad Blood),批判霍姆斯透過誇大「滴血驗病」的精確度掩飾了Theranos公司的技術瑕疵,以預錄的檢測畫面、假數據報告和過度膨脹的財報說服投資人,再透過資安監控、法律訴訟與威脅員工確保消息只會封鎖在內部,任何提出異議或想當「吹哨人」的員工不是被打入冷宮就是被掃出門,就連不少技術核心高層的質疑也換來強力壓制否認,還被迫放棄資遣費或股份。

▲標榜滴血驗病的美國生技新創公司Theranos創辦人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圖/美聯社/達志影像)
▲Theranos 公司靠著霍姆斯不斷餵養給投資人的誇大宣傳與過度膨脹,最終成為一頭詐欺巨獸。(圖/美聯社/達志影像)

報導曝光後,霍姆斯仍高調出席媒體與採訪,更以一貫的冷靜低沉嗓音聲稱改變世界的人總是受到質疑,「大家先是認為你瘋了,然後會不斷挑戰你,但接著你會發現自己改變了這個世界」(First they think you’re crazy, then they fight you, then you change the world.);然而在檢方蒐證調查下,這隻獨角獸在被看穿手腳後市值瞬間歸零,霍姆斯更被指控包括詐欺在內的12項罪名,名聲與身家一落千丈。

跌落神壇的「惡女」

在這場審判過程中,霍姆斯沒有了過去亮麗自信形象,也不再把女性賦權掛在嘴邊,僅宣稱「創業失敗不等於犯罪」,並放下鋒芒改用訴諸感性的話術替自己辯護,她先是接受《彭博商業週刊》專訪,避談技術是否缺陷、數據是否造假,試圖替踢爆真相的記者貼上仇女標籤,認為自己被抹黑純粹是男人「見不得女性創業家成功」,但這個論點卻被作者報導中立、避免指涉性別的書寫方式不攻自破;又控訴前男友暨合夥人巴爾瓦尼(Ramesh “Sunny” Balwani)長期對她施以情緒勒索與性侵暴力,從心理上操控她的人格,在營運上以謊言和隱瞞資訊來誘騙她,對於所有指控一概傾向不認罪。

不過霍姆斯在本案開審前,就在2019年與身為飯店小開的新男友埃文斯(Billy Evans)結婚,不僅在熱戀與蜜月期高調遊山玩水,2021年夏天還開心懷孕產子,她在上流社會享樂的模樣無法讓她和過去一樣成功說服他人,恐怖情人操控她的心理的說法只淪為一時輿論話題。長期的法律攻防與訴訟,加上疫情拖延之下,由12人組成的陪審團最終判決她4項無罪(Not Guilty)、3案無法結論(No Verdict)、4項有罪(Guilty),其中有罪部分皆涉及電信詐欺,可能將面臨一條罪名判決20年刑期的下場,但是否會採「一罪一罰」還有待討論,霍姆斯與律師團隊也將持續提起上訴、談判與交涉,在法官做出其他結論後團隊還能有抗告機會,外媒多認為未來幾年霍姆斯應該都還不會被關到牢裡。

▲標榜滴血驗病的美國生技新創公司Theranos創辦人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圖/美聯社/達志影像)
▲霍姆斯對外形象讓陪審團並不怎麼採納她的無罪主張。(圖/美聯社/達志影像)
曾有人形容賈伯斯對於目標的執著宛如有著「現實扭曲力場」(Reality distortion field)、漫威裡的「緋紅女巫」也被設定為具有操縱人類意志的能力,在《惡血》輿論中,霍姆斯同樣被塑造成擅長蠱惑人心、扭曲事實又背叛了投資人的「女巫」;但也有外媒認為霍姆斯是「矽谷的庫伊拉(Cruella de Vil)」,儘管她的膽大妄為稱不上是榜樣,但的確敲破了玻璃天花板,贏下某種令人瞠目結舌卻著迷不已的尊重。

當「性別」與新創傳奇、金融騙局相互碰撞,究竟霍姆斯是秉著性別優勢成功在矽谷闖蕩,還是因為受到性別歧視承受了更多的逆風與檢討批判,在審判未決前或許尚未能有足夠的定論,只是霍姆斯「弄假」了半天卻並未成真,而在矽谷「失敗」和「詐騙」卻只有一線之隔。在男性高度主宰的領域裏,或許的確需要這樣一個「矽谷第一位從無到有的優秀女性創業家」的敘事,而《惡血》就是霍姆斯這名「反英雄」(Antihero)的起源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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