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柯志遠/《遺憾拼圖》跳脫愛情的偶像劇新視野

▲《遺憾拼圖》在舊框架下經營出讓人耳目一新的層次與意涵。(圖/TVBS,2016.05.11)
▲《遺憾拼圖》在舊框架下經營出讓人耳目一新的層次與意涵。(圖/TVBS,2016.05.11)

文/柯志遠

電視台投資拍攝一齣戲,除了是「創作」,也是「投資」,自然有其成本、效益種種邊際考量,選擇復刻(套用)某些已經證實容易迎合群眾胃口的戲劇「公式」,乃情理之常,算不上原罪。電視頻道上推出一齣新的作品,除了是「生意」,也是「藝術」,在考慮市場人氣(收視率)的同時,堅持注入某些嶄新的元素和視野,是藝術之所以為藝術的存在價值。而這兩者之間的拿捏或拉鋸,往往卻不見得是每一個戲劇作品都能夠掌握得精準,都能夠既不曲高和寡又不將就媚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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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上檔不久的《遺憾拼圖》,第一集大剌剌地就端上了「高冷腹黑總裁VS.熱血直腸小資女」的陳腐菜色,隨著劇情開展,卻逐漸脫離窠臼,「愛情+職場+家庭」千年不變的鍋底材料,經過比重的調整,優先次序的排列組合,居然在舊框架下經營出讓人耳目一新的層次與意涵。尤其再加上楊貴媚美不勝收的動人演技,再加上構圖、攝影、剪輯上難能可貴的成熟「電影感」,並且以「生前告別式」的哏貫穿全局始末,發展出發人深省的整體氛圍,意念與風貌皆可觀,頗堪玩味。

整齣戲的開幕第一場,是楊貴媚在挑棺材,大開大閤,談笑風生。多麼讓人眼睛一亮的開場呀!而從這一幕開始,楊貴媚對於整個故事所灌注的「化學效應」(溫度、氣息、節奏、生命力)便顯得格外耀眼,無法取代。

這一兩年來,偶像劇年輕女一號身旁總那麼事前約好了似地都會有一個「操台語口音,有點粗枝大葉,草根FU特別強烈」的「美魔女媽媽」,從苗可麗、柯淑勤到楊繡惠(就好像好多年前林依晨、陳喬恩身邊總會有個林美秀一樣),但,楊貴媚讓這個公式化的套路有了一個更飽合更舉足輕重人物氣場也更足夠涵蓋全局的變貌。這歸功於劇本的「切入點」設計,這個「媽媽」不是用來陪襯用來當「避風港」而已,戲中某些故事線的主軸與視角,緊密地牽繫在這個人物身上,這是這齣戲並不大刀闊斧卻深入核心的新意之一。



「瑪麗蘇」這個名詞從七○年代流行之後,不論放在小說或戲劇裡,其實貶多於褒,說的是因為過度「理想化」,因此沒有明顯的缺點(但也因此沒有具體特色)的公式化的老套人物設定(回頭想一下,韓劇剛流行時《火花》裡的李英愛,《藍色生死戀》裡的宋慧喬,都是);而從2001年的《流星花園》(還包括2002年張娜拉的《開朗少女成功記》)之後,「杉菜蘇」儼然取代了「瑪麗蘇」。這種出身中下層家庭,平凡卻鬥志昂揚,挫敗不斷卻樂天到有點天真固執的女主人翁原型,一發不可收拾。

《遺憾拼圖》裡的黃姵嘉,走的還是這個戲路(光她自己,就迴圈似地演過《好想談戀愛》、《出境事物所》等幾次大同小異的角色設定),而那造型猛一看,迎面恍惚間又來一個短髮大眼滿臉堆笑的「夏于喬」或「宋芸樺」。這個讓人「膩味兒」的「風險」,一定程度上,因為「徐思思」的角色分量被平均化了,因為導演在鏡頭處理上大量的中景、遠景(有時候,一個戲劇作品的「品味」,也就決定在這個鏡位出來一點進去一點的「斟酌」),以及角色台詞在細部設計上更多的情緒轉折線條,「符號化」成功切換成「生活化」,這個「危機」算是解除了。這,是這齣戲並不徹底革命卻又認真往細處雕塑的新意之二。

第一集中,導演以不短的篇幅、歲月時空的對比以及楊貴媚、嚴藝文引人入勝的精湛表演,勾勒出了「生前告別式」這個主題,鋪陳細膩,合情入理。

「生前告別式」的概念,或許不無好萊塢電影《一路玩到掛》(2007)裡「死前願望清單」(The Bucket List)的影子,然而值得嘉許的是,在《遺憾拼圖》這個故事裡,這個「告別式」不只是一個「事件」,而更像是一種「軸心精神」或「情感背景」,這齣戲,並不在鉅細靡遺地交代這件事從無到有的過程,而是巧妙地延伸開去,宏觀地照看了在現實人生不同成長段落裡的種種「遺憾」(主要是與情感相關的,朋友、家人…),而這些源自於誤會或立場的遺憾,在每個人身上無預警地重複著(秋蘭有她過往的遺憾;而她和女兒文文之間,文文與思思之間,是否也有著其他的「遺憾」存在著?)在生命結束之前,倘若還有機會,可以面對面說說話聊一下,溝通,說明,解開,那該會是多麼幸福的事呢?這種情緒幽微處的發酵與聯想,意在言外,後勁十足,是這齣戲言之有物卻又能舉重若輕的新意之三。



楊貴媚的演技自然,流暢,感人至深,絕對是《遺憾拼圖》最值得一看的亮點之一。她的演出,已比專業演員「內化」角色的功力更上一層樓,她對於表演嫻熟,對於觀眾的感官、體會,更有一層精準至極的理解與掌控,不論口條或肢體的節奏,不論是台詞、眼神裡的情感細節,都做到了細至毫巔,都做到了賞心悅目。她趴在桌邊假寐,女兒文文替她蓋上了披肩,她醒來,聞那布料上的氣息,一聞,再聞,停頓了,半晌,又聞…這場戲,那不著一字的情緒和神韻,看了教人動容。

演大女兒的朱芷瑩是去年的金鐘影后,這次演起時裝都會劇,演技依然質樸,並不特別華麗,卻貴在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優雅,以及吻合這個人物在幾種不同的角色扮演(女兒、姊姊、媳婦、母親、妻子)間該有的真摯,以及各不相同的「處境感」(sense of atmosphere),尤其某些神情壓抑的戲分,低調的演技裡仍清晰可見人物的性格特質,與楊貴媚母女之間的對手戲,或靜或動,高手之間的拋接球,靈動,細緻,特別精彩好看。

男主角謝佳見,還是有著些許ㄤㄢ咬字不清的毛病,還是有著似曾相識的「高富帥」標籤,但他的氣場強大,情緒「穿透力」愈見成熟。許多對話間的短促停頓,一些無聲的眼光跟隨…,都顯示出對於角色的細節刻劃,極具用心,也見成績。女主角黃姵嘉,在常見戲路中,不刻意放大「杉菜蘇」的特色,颱風夜清晨返家的戲、光聽媽媽說「生前告別式」幾個字便甚受打擊的戲…,不但情感濃郁,也看得出處理情緒的條理,處處可見動人之處,相當值得期待。

本文作者《柯志遠》作家,資深媒體人,知名娛樂評論家。紐約科技大學「傳播藝術」碩士。涉足娛樂產業二十餘年:電影行銷、頻道經營、新聞採訪、唱片企劃、時尚發行,專業經歷遍及PEOPLE雜誌、春暉電影、滾石唱片、MOD、VOGUE、GQ等公司要職。出版《惡女阿楚》、《一個台客在紐約》等15本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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