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柯志遠／《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大神級喜劇

笑到哭出來，哭到笑起來，公視新戲《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在嘻笑怒罵間直擊人心，在插科打諢中刻劃人生，示範了高級喜劇難能可貴的「有血有肉，言之有物」，絕對不只「博君一笑」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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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故事主軸從家族漢餅店「珍賀齋」面臨倒閉危機拉開序幕，命運抉擇的何去何從成為情節扭帶，意外將關係吊詭的婆媳兩人又一次糾結在一起，婆婆是一肩挑起家業的傳統世代母性縮影，媳婦是既定概念裡「剋」死公公、丈夫的「鐵掃帚」，在人設基礎上就被賦予了衝突張力的題材，卻超乎預期地大幅跨越了陳舊「婆媳過招」的老哏窠臼，在「年代變遷」、「老技藝傳承」、「原生家庭價值」、「倫理意涵審視」這些深邃宏大的議題上都有相當發人深省的鋪陳與挖掘，敘事軸線中出現的諸多角色設計多元而亮眼，不是為了熱鬧而熱鬧，在看似追趕跑跳碰的詼諧、歡快氛圍裡無不參與了這些核心主題的對話。

《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劇本的生猛給力深入淺出，導演鄧安寧內功精湛的駕馭手筆，鍾欣凌、黃姵嘉、王少偉等不同背景年齡段演技高手「華山論劍」式的對戲火花，無不看得人目不暇給又感動滿滿。2020才過去半年，已經接連有《想見你》、《誰是被害者》、《若是一個人》、《做工的人》一再把「優質台劇」的招牌擦得閃閃亮亮，《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槓上開花又一台，儼然為台灣戲劇的質感規格確立標竿，「好戲，就該這樣拍！」，期待這樣的正面刺激掀起影視產業的群體昇級，長遠來看，這才是台劇競爭力的更上層樓，也才是廣大劇迷之福呀！

《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近則延續了去年《俗女養成記》、《用九柑仔店》的誠摯溫暖，遠則呼應了日本《永遠的三丁目的夕陽》2005、韓國申元浩導演的《請回答1997》系列，這樣的「庶民情境劇」之所以「永遠不嫌多」，不在於販賣廉價的「年代感」情懷復刻或懷舊畫風，其實更像是慰藉了現代人們希望能回歸質樸、無偽人性的一種「鄉愁」。《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裡，鍾欣凌一上場第一句台詞「百日內娶進門，做餅！」就已經讓人一身雞皮疙瘩，許多人從這個角色應該看到的都不只是「林彩香」，而是根深蒂固的台灣女性（母性）印象：老公在時，相夫教子，老公不在了，不讓生離死別慌了手腳（不讓家散了架），悲傷只讓自己看，桌子一拍，恁祖媽還在這，我在，家就在，腰一挺，就是啥咪攏無驚的頂樑柱！這個形象塑造得呼之欲出，更做為一個幅射的基底，讓角色的溫度和能量衍生蔓延，對在身邊看著長大的員工張書偉的一段對話（囑咐他出發去尋找更好的未來，不要戀棧對「珍賀齋」的承諾），說來感人肺腑，句句都是淚點（第四集「火寮一哥」想方設法要讓他邁開腳步不要回頭的一段戲，有異曲同工的窩心），而這個員工之所以不離不棄，源自於少年時「珍賀齋」小少爺對他的友善與扶持，這些舊式良善價值的精神量表，在全劇一以貫之，而毫不矯情。黃姵嘉這個「都市媳婦」扮演了現代視角的功能，在承受了挺長一段時間背負「不祥兒媳婦」罪名的冷眼之後，最終選擇了在婆婆最灰心家族餅店最困窘的關頭挺身而出，體現的仍然是這個美好心性的微妙串接，這個紮實、厚重卻不刻板僵化的核心訊息，是《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最值得喝采的精彩之一。

《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第二個讓人擊節喝采的必看點，在於台語運用的活靈活現趣味盎然。我當了一輩子的台語人，台語的神韻、學問、種種眉角，老早都在骨髓血液裡流淌，卻在這一季幾個月裡意外地見證了三齣台劇約好了似地，有默契地都放大了「台語」讓一齣戲優美、傳神、深刻的功能，卻又神奇地分別捕捉到台語截然不同的三種獨特氣息：《若是一個人》講究的「語音VS. 讀音」切換，彌漫著正統台語運用的「書卷氣」；《做工的人》最有情境感染力的莫過於台語氣口裡犀利的「煙火氣」，不是「火藥味」，而是跟「人間煙火、生老病死」融合交纏，反應最直接的也最有生命力「煙火氣」；至於《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凸顯了俚俗台語「戲而不謔」的刁鑽、詼諧、自我解嘲的喜感，尤其在編劇溫怡惠拿捏得宜下穿插其中的葷素不忌笑哏（第一集就「黃金滿地」、邱凱偉王少偉兩大帥哥邊尿尿邊聊天、「仙姑」張可昀高度「顏色影射」的性話題更是說來就來），相當貼合市井台語特有的「痞氣」，行雲流水，渾然天成，真能聽出人的耳油來。三種辨識度分明的台語氣口，成立了三齣好戲各自無法取代的氣質（氣息），也為對台語沒那樣熟悉的觀眾展現了一場讓人歎為觀止的『台語美學嘉年華』，著實燦爛繽紛，著實可遇不可求。

高手如雲的戲精卡斯，超奪目超吸睛的亮眼演技，是《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必追的第三個重量級看點。鍾欣凌做為全劇的「靈魂人物」不在於戲份最多，而在妙至毫巔的細膩演技足以牽動與她對戲的所有人，真摯飽滿，爐火純青，經過「舞台劇」粹煉的靈活敏感，精準、鮮活又不會過度用力，是少數能將「影視演技」、「舞台演技」融為一體的絕頂高手。黃姵嘉有些角度神似蔡依林，演起戲來放鬆自然極了，喜劇部份不浮誇，情感部份脈絡清晰，幾場爆發戲恰如其分，情緒穿透力十足到位，應是《出境事務所》之後最耀眼的一次演出。張書偉的表現可圈可點，南部在地人的正直、對老東家的知恩圖報、對「頭家娘」的孺慕之情…，都掌握得甚有份量，意外坐實了男一號的關鍵位置。王少偉、邱凱偉兩位「前偶像」毫無包袱入鏡，大開大闔的俐落演技判若兩人，尤其口中的台語道地得出人意表，舉手投足都是戲。許孟哲只在第一集客串一下就「上天堂」了，卻以討喜帶感的生動口條做為旁白貫穿全局，安排十分有新意，特別值得一提。《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不論角色大小無一庸手，詹宛儒、于子育、劉品言、楊小黎、客串的嚴藝文…，不論戲份多寡，無不讓人過目難忘。始終護衛著黃姵嘉的閨蜜林筳諭，出身「我愛黑澀會」，不想竟如此能演！忽而煙視媚行，忽而俠氣干雲，角色出彩，演技更是揮灑自如，後續發展非常值得期待。

●作者：柯志遠／作家、資深媒體人、知名娛樂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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