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沈怡昕/坎城直擊(二):魏書鈞、魏斯安德森等短評輯

▲《小行星城Asteroid City》導演魏斯安德森在今年坎城影展與史嘉蕾喬韓森、瑪雅霍克等明星重返紅毯。(圖/坎城影展官方)
▲《小行星城Asteroid City》導演魏斯安德森在今年坎城影展與史嘉蕾喬韓森、瑪雅霍克等明星重返紅毯。(圖/坎城影展官方)

文/沈怡昕

《A Brighter Tomorrow》 by Nanni Moret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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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10(滿分十分)

《A Brighter Tomorrow》回答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義大利還有共產黨嗎?電影的開頭有導演向美術組成員解釋,電影的結尾有大紅字卡,結論是有的,義大利的共產黨生生不息。

這是一部極為私密的個人電影,卻是在格局上、意識形態上回顧義大利共產黨歷史性轉折點的作品。義大利共產黨是歐洲最強大的共產黨之一,而它一直與莫斯科的史達林主義保持距離。筆者以為,這是在回應當今烏克蘭戰爭的反俄羅斯問題。

這是一個完美的意識型態宣示,用簡單的、反身的方式(自導自演、電影中的電影、自傳性質),片中片拍攝一個重要的時間點:1956 年的匈牙利血腥起義前後,義大利共產黨安東尼奧·葛蘭西(Antonio Gramsci)小組秘書恩尼奧(《絕美之城》Silvio Orlando)在組織面對蘇聯史達林主義崛起的態度,以及他在的愛情、工作生活的困境。

而片中的問題,想當然爾擴散到電影外,變成南尼莫瑞提生活中的困境、生活中的提問,2023年的提問。他甚至跑去別人的劇組,質問他攜手合作三十年的牽手,為什麼要幫別人做製片,他用「以退為進」的方式,打斷別人的殺青戲,召喚了數學家、建築師,他們談論柯波拉《現代啟示錄》是怎麼拍暴力,甚至打電話給馬丁史柯斯提問(結果被放到來電信箱)。真正的暴力是他自己渾然未覺,已經沒有性的妻子早已決定離開,卻不忍告訴他。

▲導演南尼莫瑞提自導自演的《A Brighter Tomorrow》。(圖/坎城官方)
▲導演南尼莫瑞提在自導自演的《A Brighter Tomorrow》橋段。(圖/坎城官方)
就像他在別人劇組大鬧。最後,畢竟是別人的劇組,槍還是要開,人還是要死,他還是要走。他回到他拍不完的那部電影,金主被抓,一切停擺。製片說你要去找Netflix,N家說你電影到六十分鐘才有WTFmoment,太慢了。那要幾分鐘?導演問?319分鐘?(史柯西斯?)110分鐘?2分鐘?7分鐘?都不是。

韓國製片加入,拯救了這部電影,韓國人說,電影太絕望了,藝術之死、共產主義之死、一切都死了!太棒了!他說,「噢,是嗎?」他原本只有被動,拒絕讓真實生活中談戀的男女主角,在片場更多發揮,他一心只想讓男主角更像真實生活中絕望被動的自己,他在劇本中原本讓主角自殺。

像極了費里尼《八又二分之一》片中的狀態,卻又極微Moretti。這不是一部回應費里尼的電影,但倘若片頭他們談到片中片的馬戲團就是「電影」,那《A Brighter Tomorrow》中的「馬戲團」作為表演藝術隱喻,肯定是回應費里尼或所有義大利新寫實主義的「濫觴」。就算莫瑞提生來就左,也不可能拒斥這些「左右不明」的義大利電影神明。大家不妨去電影院欣賞,致敬費里尼《八又二分之一》的段落是怎麼處理。這段道盡了一切。

這部片的音樂、致敬電影(還有賈克德米的《蘿拉》,他說如果我五年才拍一部片,那我們每五年就要重看一次《蘿拉》)都有其智慧,靜待對義大利電影史熟稔的影迷解析,不熟的觀眾也不會被這些「彩蛋」影響整部喜劇的調性。

最後就是莫瑞提電影不能少的親子關係。本片的「父女情」中,女兒是父親的配樂,她卻一直不給父親聽他幫電影配得音樂。所有人都聽過了!就只有討人厭的導演自己沒有聽過。

當導演終於發現「處決自己」這個結尾沒有人認同或在意了,這不是件好事。大家都快被他搞瘋了。電影在他沒有靈感的狀況下,他自己宣告殺青,放下總是緊握的各種控制權。控制狂的他,看著大家對他的電影意見紛紛,生生不息。

「這一切是空間問題,我不在乎時間問題。」但他有太多早就該拍完的電影。南尼莫瑞提說,我每五年拍一部片,太慢了。時間不多,加緊腳步。

「這一切是空間問題,不是時間問題。」步履蠻深,卻加緊腳步。

《河畔的錯誤》 by 魏書鈞

評分:8.9(滿分十分)

「可惜只能死一次。」這部片讓我印象深惡的一句台詞。讓我想到與朋友深談時說到的,現代社會「夾在進步價值」中追求績效的人性,不上不下,不徹底。通過影像的隱喻,表達了集體社會中無法避免的噩夢與瘋狂。因為一起命案,主角發現人的內在,對「真相的執迷」和「人類繁衍本能」,兩者之間本直上的矛盾。從電影開場把偵查辦公室放在電影院銀幕前的後設設定,偵查破案後集體合照完散落一地的「乒乓球」,這部電影高明宣示的不是魏書鈞導演遊走政治性灰色地帶的能力,卻是他如同他片頭引用的卡謬,擁有著「集體」無法收納的靈魂,就像他的主角一樣,注定成為鬼魂,無法分清楚瘋狂與清醒。

▲中國年輕導演魏書鈞執導的《河邊的錯誤》入選「一種注目」單元,這是90後的他第四次入圍坎城影展。(圖/坎城官方)
▲中國年輕導演魏書鈞執導的《河邊的錯誤》入選「一種注目」單元,這是90後的他第四次入圍坎城影展。(圖/坎城官方)
跟洪常秀《引言》一樣,一場沒有出口、只有入口的夢。極度華麗,高度壓抑的節奏,在結尾壓縮出宛若萬花鏡般燦爛的影像詩意。

《Los Colonos》 by Felipe Gálvez

評分:7.7(滿分十分)

備受好評的智利電影《Los colonos》,處理了鮮為人知的阿根廷殖民者進行的「Selk'nam種族屠殺」,影片轉換了多種調性,從西部片、史詩到公路電影,最後的段落卻是「調查」,這部片被影評與《花月殺手》、Alonso《安樂鄉》相比較。台灣文策院成為這部片的金主,因而杜篤之加入本片作為音效設計師,平衡了調性之間的尷尬與製作遇到的困難,影片首映相當成功,數十個不同國家的製片一同慶祝這部拍攝白人反省自身種族屠殺故事的作品。導演在訪談中坦承這是一個描述「勝利者」觀點的故事,他無法代言少數民族觀點,如果他認為可以,這難道不是更傲慢的事情嗎?

目前這部片已經被Mubi買下國際數個區塊的版權。

《Fallen Leaves》 by Aki Kaurismäki

不是因為他重回喜劇的懷抱,而是在世界走出疫情、正在烏克蘭戰爭、通貨膨脹時間點,他用幽默感,帶我們先面向痛苦,卻在一個「華麗轉身」,被卓别林伴隨著(片中狗狗的名字,也是本片重要的形式靈感!與阿基同樣牡羊座!),找到愛與希望的可能。

《The Pot-au-Feu》by 陳英雄

我們的主角Dodin Bouffant被稱為廚師界的拿破崙。來自越南,長期耕耘法語片的陳英雄,《愛是永恆》(百代出品)沒找李屏賓合作攝影,新攝影師提供一種李屏賓台灣新電影凝視,卻在一種趕時間、過動、服務法國人對古裝鄉愁的商業企圖中,拍一個宛若《飲食男女》的主題,用「舌尖上的經典法餐」,討論一場求婚。

這是一場求婚故事。「婚姻是一場由甜點開始的晚宴。」、『亞當與夏娃是第一個吃了這份甜點的人。』故事由一場畢諾許(飾演沒有姓氏的Eugénie) 作為實際操作的廚娘幫忙大廚師Dodin Bouffant(Benoît Magimel 飾)完成他的廚師事業。第一場晚宴做完,不斷求婚的Dodin,下定決心接下他多次拒絕那種的「王子的晚宴」,作為藉口,他要做一場試菜,發明新菜,驚艷Eugénie、請他答應跟他結婚。

「我們現在這樣不是很棒嗎?你太嚴肅經營這件事,我愛你的黠慧就消失了。」Dodin會成功做出一道道新菜,讓平常才是真的做菜,卻不能在大雅之堂親自品嚐自己作品的Eugénie,吃下這些菜,他能看到她的滿意表情、答應求婚嗎?

讓人想起同樣是高蒙出品的皮雅拉《梵谷傳》。但不同於皮亞拉,陳英雄有著男女的兩個觀點、有著亞洲人的身份、有著畢諾許、Magimel加持。這場盛宴,也是兩人之間的宣傳戰。誰能勝出?

最後,這部電影能拿金棕櫚嗎?

《Club Zero》 by Jessica Hauser 

評分:7.2(滿分十分)

《小魔花》的節奏慢得很惡意,有德語系電影長期以來的問題;但驚悚類型的劇本用心,在轉折上都能看出來,一個疫情前的家庭故事在疫情後看來寓意非凡。《Club Zero》以富裕貴族學校學生為主角,名牌奢侈品、馬卡龍色裝潢,用多層次的視覺語言襯托了「階級」分野。但跟《瘋狂富作用》同公司出品的本片,在展示階級的過程中迷失、成為自己批判的對像,在類型電影的「推陳出新」懶惰了。在與大眾接軌上,可能會成功。因為《Club Zero》真的頗「好看」,除了音樂,本片的音樂還留有一些不均值的東方元素。片中一場充滿惡意的貴族學校中文課,黑板上寫著:「上映」、「受歡迎」、「立體電影」。

本片以「飲食控制」這樣的戀物癖為題目,這也可以挪用為電影嗎?結尾鏡頭的最後晚餐構圖,對「禁食」邪教的攻擊企圖上升到攻擊基督教的層次,可惜混亂的宗教、文化觀,讓這樣的企圖是失敗的。

《小行星城》(Asteroid City)by Wes ANDERSON

評分:8 (滿分十分)

「You can't wake up, if you don't fall asleep.」

這是在《小行星城》中被畫重點的台詞,意味著大師在這部片與《法蘭西特派週報》共享的對電影、創作的一種喟嘆。

魏斯安德森的《小行星城》放映後獲得大多數媒體好評,《Indiewire》更是給出接近滿分的「Grade A」、「魏斯安德森至今最好的作品之一」推薦。但這部坎城競賽片的結構延續了《法蘭西特派週報》擴媒介的形式,諸如電視、劇場、電影、紙本劇本等,延伸到對五O西部片的致敬,甚至可以聯想到勞勃阿特曼(Robert Altman)等美國新好萊塢巨匠對電影美學的革新。

但筆者認為,這部片應該是他「比較難被接受」的作品,同樣地或許難以獲得主競賽獎項、奧斯卡提名(但這部拿金棕櫚我很可以)。在坎城影展這樣的「電影節」氛圍中,看這部明面上講述「西部小鎮節慶」的電影,其實有著意外的後設感;眾明星的表演雖然可圈可點,但魏斯刻意讓角色語速狂飆,對影評記者們來說應該是頗難閱讀的;更何況,向來不談「政治」的魏斯安德森,在一個「外星人來過又走」的小鎮故事中,加上了美國麥卡錫主義的恐怖政治氛圍,「被隔離」的情節讓人不難聯想對當今美國社會氛圍的喟嘆,這可以算上本次看大師作品的意外收穫。

▲導演魏斯安德森在疫情後回到坎城記者會現場接受媒體提問。(圖/沈怡昕提供)
▲導演魏斯安德森在疫情後回到坎城記者會現場接受媒體提問。(圖/沈怡昕提供)
疫情與隔離也在記者會上被提及,2021年的《法蘭西特派週報》同樣有超豪華卡司紅毯但卻沒有辦記者會,直到疫情紓緩後《小行星城》才帶著眾明星回來。而本片恰好也是一部談論「被隔離在沙漠小鎮」的藝術創作團隊的故事,這場記者會談論了關於音樂、劇場與夢,有段感人又有趣的插曲是,當被問及魏斯安德森電影像是「劇場」時,飾演​​電視節目主持人的布萊恩克萊斯頓(Bryan Cranston)妙答,「這是一部以關於一個電視節目、一個描述『拍電影過程』的劇場為主題的電影...,就像片中台詞所說,You just keep telling the stroy!」,語畢還自豪地覺得自己講了很棒的回答而假裝先走。

這部片跟著前天爆出好評的Victor Erice的《Close My Eyes》給我一樣的心情:原來所有後設電影、後設故事結構反映的都是作者的創作焦慮。至於你說這是政治批判,我覺得是反映作者「不能置外於世界」的心境;而這樣的電影能否吸引到觀眾,到頭來考驗的是作者本人的人格魅力。如果是這樣,這還是電影嗎?


●作者:沈怡昕/影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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