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一/所謂的遠方,不過只是沒有他的地方(下)

 ▲痛苦的可不是只有生病的人,被留下的人才更是無限延長。(圖/Shutterstock)
▲痛苦的可不是只有生病的人,被留下的人才更是無限延長。(圖/Shutterstock)

姊妹淘

「一起吃個晚餐?」踏出書店,邵楓這樣問。
「你時間來得及嗎?」葆蒔也才想起自己並沒有吃過中餐。
「總是要吃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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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蒔沒有特別想要吃的料理,於是任由邵楓領著挑了一家拱廊街裡的餐廳。
菜單都是法文,雖然葆蒔勉強可以辨識出一些單字,但要完整理解仍有難度,尤其是醬汁或烹調方式的說明,所以最後仍是由邵楓幫忙點了海鮮燉飯與熱茶。

「我吃奶油培根義大利麵,我討厭海鮮。」茶很快就上桌,沒多久後,餐點也上來了,邵楓這樣說。
「你來巴黎很久了嗎?」用湯匙在淺盤刮起一口和著番茄的紅色米飯時,濃稠的醬汁分開又密合,葆蒔問道。
「應該快四年了,」邵楓先是瞇著眼思考了一下,接著又說:「我跟季永是同一年來巴黎的,他讀書兩年、回台灣兩年,所以加起來四年了。」

原來除了自己外,還有另外一個女生也是用季永來當作時間的計算依據。葆蒔忍不住有點吃醋。
「那個……」突然邵楓轉變了語氣,有點吞吞吐吐:「季永離開的時候,痛苦嗎?」
至今聽到季永的名字,葆蒔呼吸仍是會暫停幾秒。

「不會,很祥和。」葆蒔腦海中浮起季永蒼白的臉。
「太好了,我有聽辰崴大概說了季永的事……」邵楓又笑了:「這或許是能發生的最好的事了。」

對於邵楓的笑,葆蒔突然有點惱火,什麼最好的事,死亡一點都不好!沒經歷過的人根本不會知道。
痛苦的可不是只有生病的人,被留下的人才更是無限延長。

「我妹妹在十年前去世了。」邵楓接著又說。
「什麼?!」
「肺腺癌。」邵楓的語氣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化療了很久,拖了很長的時間,沒人願意放棄。但成天不停咳嗽,像是要把肺給咳出來的那種。到最後甚至連呼吸都沒有辦法了,氧氣還來不及吸進去就被吐了出來。妹妹很勇敢沒哭,倒是我整天不停掉淚,光看就覺得好痛苦啊,何況是她。」
「對不起,勾起你的傷心往事。」葆蒔對自己剛剛的憤怒感到羞愧。

當自己說著對方沒有經歷跟自己一樣的痛苦時,其實也正巧說明了,自己根本也不知道對方經歷過什麼。
「沒事了。」邵楓揮揮手,「所以現在我才會覺得,可以沒有痛苦地走,其實是一種福報。」

從剛剛一見面,葆蒔就發現邵楓其實是個直來直往的人,有點男孩子氣,並非那種嬌弱的女生,原本以為這是她個性中的爽朗,現在才明白是來自於歷練。

「季永離開的時候,雖然我沒有開口多說什麼,但其實很憤怒。可是我不能展現出來,我不想讓其他人為我擔心。」這些話,葆蒔從來都沒有對誰說過。這是她無法訴說的言語。

「我也是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弄清楚這件事,」邵楓點點頭表示理解:「不,也不能說是弄清楚,這件事永遠都沒有弄清楚的一天。」
葆蒔沉默不語。

停頓幾秒之後,邵楓盯著葆蒔這樣說:「你不明白為什麼人會突然這樣就不見了,你不明白是遺漏掉了什麼,甚至覺得日子過得不切實際。」
「輕飄飄的,但同時卻又被拖著腳。」葆蒔吐出這句話。

「對,就像是被綁住的氣球。」葆蒔的話讓邵楓笑了:「可最後我弄懂了一件事,就是永遠都沒有說這些話的好時間,時間永遠都不會體貼,你的等待,到頭來只是等待。可是反過來說,也就剛好表示了所有的時間其實都是好時間。」

面對這些坦率心情的言語,葆蒔只能盯著她看。

「但這也不是說時間毫無用處,雖然它不能幫你撐過來,但卻能讓你在撐過來之後,感覺慶幸。」邵楓溫柔地說著,然後捲起一口義大利麵。
「但我還是常常不自覺發著呆。」
「會好的,不是今天,不知道是哪天,」邵楓眼神閃耀著光芒:「但總有一天會好的。」

這些安慰的話其實葆蒔聽過了無數次,經由不同的人的口中、包裝成各式各樣的關心,內容卻都大同小異。就因為知道這是好心安慰,所以反而安慰不了人,太張揚了,無法親近,反作用力也更大。

然而邵楓的話至少不讓葆蒔抗拒,或許是因為她們喜歡著同樣一個男孩,也同樣失去了他的關係;也或許是因為她曾經歷過無法克制的傷心,然後走了過來的緣故,所以葆蒔才得以真心地去接受。

本文出自《你在左邊放了一句再見》三采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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