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趙君朔/流產叛變敲響了蒲亭政權的喪鐘

▲「瓦格納」傭兵集團首領普里格津發起兵變,一度對俄羅斯總統蒲亭造成威脅。(圖/美聯社/達志影像)
▲「瓦格納」傭兵集團首領普里格津發起兵變,一度對俄羅斯總統蒲亭造成威脅。(圖/美聯社/達志影像)

文/趙君朔

從瓦格納事變平息之後各媒體揭露的消息,可以對事發的過程有更多的了解。首先是《華盛頓郵報》在6/28獨家報導了白俄斯總統敘述了他介入和雙方進行調停的過程,雖然盧卡申科總統過往的信譽並不佳,上次能撐過引起全國大規模抗議的作弊選舉都是靠蒲亭的力挺,但他對於和雙方通話的過程有相當坦白、詳盡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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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俄羅斯官媒的報導中他指出非常有趣的第一點是和華格納傭兵團首領普里格津和白俄總統盧卡申科在事變當天的通話中咒罵比平常多了十倍,並處於一種半瘋狂的狀態,光罵髒話就罵了半個小時。他和盧卡申科說他要見到蒲亭,要蒲亭把國防部長紹依古和參謀總長格拉西莫夫交出來。但盧卡申科提醒普戈金說這不可能。

至於和蒲亭的通話中,他感覺到蒲亭是想輾壓普里格津,但他成功說服了蒲亭即使他做的到,會有造成大量傷亡的風險。盧卡申科說他告訴蒲亭「別這樣幹,這樣就沒得談了!」

盧卡申科表示他最早是透過白俄KGB和俄羅斯的聯邦安全局(FSB)之間的聯絡人得知普里格津準備要叛變,然後是蒲亭想要和他通話,在雙方周六當天早上十點過後的通話中,盧卡申科感到蒲亭要動手還擊了,他勸蒲亭不要急,但蒲亭回答說「聽者,Sasha(這是盧卡申科的名字亞歷山大的暱稱,顯示兩人關係之親近),他連電話都不接,他根本不想和任何人談」。

但盧卡申科提醒蒲亭一個很糟的和平狀態也比任何戰爭好,他要蒲亭別急,他會試者聯繫普里格津。盧卡申科還表示蒲亭也談到了俄烏戰爭,說戰況有些進展,盧卡申科便趁機提醒蒲亭「你看,不是每件事都讓人喪氣吧」。

於是在周六當天的早上11點盧卡申科聯絡上了普里格津,普里格津在通話忠和他說有非常多的華格納士兵在戰場上喪命,但俄羅斯軍方內部竟然還是有人想趁機滅掉華格納,因此很多將領都非常不滿。而盧卡申科覺得這些華格納高階將領的態度對普里格津影響很大。

接下來普里格津直接說出他想要蒲亭把國防部長和參謀總長的人交出來,但盧卡申科提醒他說「我們都很了解蒲亭。他不只現在不會見你,現在這種情況下他連和你通話都不可能」。聽完的普里格津陷入沉默,但沒多久情緒就忽然炸開,在電話中吼說「但我們要討回公道!他們要弄死我們!我們要去莫斯科!」。

「你們走到一半就會像蟲子一樣被踩死的,冷靜想想好嗎?」盧卡申科只好想辦法勸說普里格津,「辦不到」是普里格津聽完盧卡申科提醒後的回答。白俄總統只好又花了很長的時間勸他打消念頭,最後才讓雙方達成內容還是沒有完全揭露的妥協-華格納的車隊掉頭停止往莫斯科前進,蒲亭放棄以叛國罪追訴普里格津和參與叛變的士兵。普里格津將前往白俄羅斯。

在白俄總統的成功調停下,當天晚上華格納傭兵團的軍隊便從佔領的Rostov-on-Don撤出,但值得注意的是軍隊撤出時得到不少在場民眾的歡呼,可見其叛變的訴求有一定的正當性和得到不少民眾的支持。而根據最新的消息,普里格津在本周二已經搭乘私人飛機抵達白俄羅斯。在華格納傭兵並未因此解散,還是繼續在俄羅斯境內招募士兵之下,可以想見華格納傭兵團會以白羅斯為新的根據地,繼續指揮傭兵團在各地的運作特別是在非洲。不過從白俄總統這一大段可信度不低的調停通話實況還原中可以確定,讓普里格津決定揭竿而起的主因就是軍方對他的一路制肘和打壓,而國防部長紹依古原定7月1號要和所有華格納的士兵簽下正式合約,讓它們成為正規軍力一部分的計算就是壓倒駱駝、引發兵變的最後一根稻草。

▲對於白俄總統盧卡申科成功調停瓦格納政變一事,不少分析家都持懷疑態度。資料照。(圖/美聯社/達志影像)
▲對於白俄總統盧卡申科在這次瓦格納政變中扮演了調停的角色。資料照。(圖/美聯社/達志影像)
當然現在權力基礎無疑遭到重創的蒲亭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已經開始肅清整肅的動作以防其統治裂縫繼續變大,首先為了表明他不會進一步讓步,普里格津的頭號目標-國防部長紹依古本周一就在俄羅斯媒體上露面,顯示蒲亭不接受普里格津指控他無能、腐敗、不了解前線情況以及隱瞞傷亡的各項指控。

第二個蒲亭的大動作是逮捕了戰場上非常重要,有末日將軍稱號的俄烏戰爭戰場副指揮官、空軍司令Surovikin,他和普里格津的關係相當不錯,雖然目前還不清楚他被逮捕是以叛變共謀還是只是單純地接受審問,但他被會審問的主因應該和本周稍早《紐約時報》率先揭露他對於這場兵變事先知情有關(雖然克林姆林宮的發言人Dimitry Peskov周三對此已經做出否認)。雖然Surovikin的女兒否認她的父親行蹤不明,說父親依然正常工作,只是沒有出現在媒體上。

但是《金融時報》引用了俄羅斯資深記者Alexei Venediktov的話表示Surovikin到周三為止三天都沒有和家人聯絡,他的隨身保全也沒有回復關於她的下落問題。的確自從上周五Surovikin發布了一個影片,呼籲參與叛變的華格納士兵放下武器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視野。事實上不只是Surovikin,其他很多同情華格納傭兵團、批評俄羅斯正規軍的強硬派人士都從公眾視野消失了,表示蒲亭已經出手針對安全部門高層進行整肅以求在其掌權二十多年來的首次政變後能迅速恢復控制全局的能力。

而更值得重視的是蒲亭同步出手向華格納傭兵團的海外據點下手,俄羅斯的副外長飛到了大馬士革和敘利亞總統阿薩德表示華格納傭兵團此後在當地不再是獨立運作,還設法促使阿薩德不要讓華格納的士兵在沒有莫斯科監控下離境。俄羅斯外交部高官還和中非共和國的總統通話,傳達俄羅斯在非洲的擴張不會受到上周六事件的影響,中非共和國總統的貼身保鑣中就有華格納的傭兵,中非總統的安全顧問Fidele Gouandjika 也證實俄羅斯國防部還在支付派駐於該國的3000名華格納傭兵薪水。

俄羅斯還要求在西非另一國馬利駐紮的華格納士兵堅守駐地,這些戰士每個月從馬利政府收到1000萬美金的費用,他們是被軍政府聘來和打擊伊斯蘭極端派份子的叛亂以取代現有的聯合國部隊,本周聯合國將進行投票決定是否撤出派駐在馬利的13,000名維和部隊成員。在清剿行動中華格納士兵負責駕駛武裝直升機運送馬利本國的士兵至各地平亂,而這些空中武力、重裝備都是俄羅斯政府提供的。

在事變之前,雖然華格納在非洲和利比亞、敘利亞等地的行動背後都有克林姆林宮的支持,但名義上這是個和俄羅斯政府無關的私人傭兵團,由普里格津的控股公司Concorde所營運,但實際上華格納從蘇丹出口黃金到俄羅斯、從中非出口鑽石到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出口木材到巴基斯坦的收入也由普里格津設立的空殼公司輸送給克林姆林。

換言之,這是個俄羅斯在幕後以低成本支持,換取可觀收益與國際影響力但在檯面上又可以撇清關係的好用私人民兵組織。那麼蒲亭要怎麼做到又要排除普里格津的勢力又維持華格納傭兵團在各地所發揮的影響力將是他的一大考驗,但華格納在社交媒體Telegram上的各頻道上只有在上周六停止發送訊息一天,之後紛紛重新開始運作而上面所傳播的訊息大意依然是「只有普里格津才能推翻蒲亭」。

為了避免他長期鐵腕統治的裂縫繼續擴大並傳達出一切還是在他牢牢掌握之中的形象,蒲亭在上周三晚上出現在南方城市Derbent和一群他的熱情支持者見面、自拍,這對於一向採取嚴密的防疫措施,疫情爆發後都是過者接近完全孤立生活的蒲亭來說是很不尋常的,這也顯示他意識到自己需要出面進行危機處理,不要讓人民也開始質疑他的權力基礎是否穩固。

因此在短期內可以預期蒲亭會對軍隊和收編成為正規軍的前華格納傭兵團成員進行忠誠考核,被懷疑和普里格津關係匪淺的高階軍官和圖情普里格津的中下層軍人會被整肅,對外他需要防止華格納目前打下的勢力範圍被美國和盟邦趁機反撲。當然最重要的是,防止其他私底下對他很不滿的寡頭或是情治背景出身的強力部門(Siloviks)高官在暗中串聯,想效法普里格津再搞一次政變剝奪他的權力。

這樣種充滿混亂的權鬥、抗爭在俄羅斯的歷史上有不少前例可循,在1917年十月革命共產黨人奪權後沒多久在1921年便遭逢在克隆斯塔特(Kronstadt)海軍基地開始的左翼反布爾什維克起義。當時列寧和托洛斯基只好靠殘酷的鎮壓來平息叛亂。

在列寧於1924年逝世史達林掌權後,他好幾次故意提出辭呈就是想藉機觀察哪個同志有這個膽接受,在史達林鞏固權力後,他接下來就找機會動手謀殺了他的主要政敵托洛斯基、加米涅夫(Lev Kamenev)、季諾維也夫(Grigory Zinoviev)等人。史達林極端高壓的恐怖統治雖然穩固了他的權力,但當他1953年在莫斯科附近的度假別墅因病倒下時,他身邊的重臣故意不派醫生去救治也是另一種形式的隱性政變。

接替史達林的赫魯雪夫在1964年則是因為政治局對他把經濟弄得很糟、在古巴飛彈危機中表現軟弱決定投票將他掃地出門,而赫魯雪夫平靜地接受此結果使政權和平轉移成為前蘇聯政治上的少見特例。果然後來大膽啟動加速、開放改革的戈巴契夫就再度遭遇KGB局長克留奇科夫(Kryuchkov)發動的政變。

但克留奇科夫和他的同夥看到有如此多的群眾上街聲援戈巴契夫便退縮了,國防部長雅佐夫憂鬱症病發,當時的總理帕夫洛夫躲進醫院以逃避責任。但重獲自由的戈巴契夫的權力和威望自此都一落千丈,-而蘇聯也在流產政變的同一年年底正式解體。

換言之,以史為鑑,若之後沒有出現蒲亭發動的無情大規模整肅、清洗的話,恐怕很快會有另一波對蒲亭已被嚴重削弱權力的新挑戰。畢竟蒲亭原本因為做到了三件事情被認為能維持俄羅斯的穩定-防止菁英寡頭遭到人民挑戰、防止菁英寡頭遭到外國勢力打擊、防止菁英寡頭彼此之間互鬥。現在後面兩件事只有蒲亭能做的神話已經被粉碎了,因此除非他能贏得和時間的賽跑,以閃電的速度找出所有可能謀反的菁英並加以清除並擋住烏克蘭軍隊發動的反攻,否則他對俄羅斯的長期統治已進入最後的倒數階段,唯一的懸念是:下一個普里格津是誰?


●作者:趙君朔/紐約大學政治學博士候選人、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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