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生活寫進電影 張作驥:拍片前先學會感受

▲在國內外獲獎無數的導演張作驥。(圖/張作驥電影工作室有限公司提供)
▲在國內外獲獎無數的導演張作驥。(圖/張作驥電影工作室有限公司提供)

文/臺北文創

編按:原文標題「拍電影前,先學會感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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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這天,與張作驥導演約在圓山附近的咖啡廳,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咖啡味,才坐下打開Menu,他就笑著說起前陣子為了減肥喝防彈咖啡,性急的他為了加速成效,一週喝掉一罐椰子油,然後就送醫院了,「現在不敢喝咖啡了。」張導邊說邊自嘲地笑出聲,隨行的助理一臉無奈,彷彿面對著一個不聽話的調皮老爸,無奈地為他點上一壺熱茶。

台式寫實 說想說的故事

張作驥畢業於文化大學戲劇系影視組,27歲入行,先任職攝影助理,爾後擔任虞戡平導演之助理,之後輾轉進入西門町漢口街的侯孝賢電影社,工作近十年,師事侯孝賢、虞戡平等國際級大導演,累積了扎實的拍片經驗。自承過去話少、不喜多解釋的張作驥,也從靠著寫故事參加比賽維生,逐漸成為講故事的人,最終在35歲那年交出首部劇情長片《忠仔》,從此走上拍電影、講故事的無盡荊棘路。

張作驥的所有電影都是自編自導,一路走來始終堅持說想說的故事,貼身刻劃底層小人物的家庭與日常,拍出真實無欺的生活氣味。1996年上映的《忠仔》,以獨特的影像風格與寫實的敘事,刻寫傳統八家將的家庭與人際,拿下亞太影展、釜山影展的評審團獎,此後,張作驥就成了國內外影展的得獎常客,1999年《黑暗之光》獲得東京影展最高榮譽「東京櫻花大獎」,2002年《美麗時光》獲得金馬獎獲得最佳劇情片,2010年《當愛來的時候》更橫掃金馬獎14項大獎提名,與《香港有個荷里活》並列為金馬獎提名最多的劇情片。

▲工作室的一整面牆上,擺滿了張作驥得過的電影獎。(圖/張作驥電影工作室有限公司提供) ▲工作室的一整面牆上,擺滿了張作驥得過的電影獎。(圖/張作驥電影工作室有限公司提供)

然而,2013年完成電影《暑假作業》後,一則石破天驚的社會新聞震撼整個電影圈,也打亂張作驥的人生,輿論漫天、官司紛飛之際,他不發一言,專心投入拍攝《醉.生夢死》。這是一身粗礪男子氣概的張作驥,首次處理同志議題,交織著他擅長描繪的愛情、親情、友情,絕美的敘事影像與豐富的劇情張力,被公認是他最大膽恣意的作品,上映後撩起社會廣泛討論與思辨,並先後獲得2015年第65屆柏林影展「勝利柱獎」、台北電影獎百萬首獎等6項大獎、及金馬獎最佳女配角、新演員、最佳原創音樂、最佳剪輯等4項大獎的肯定,那年金馬獎的勁敵,是獲得5項大獎的《刺客聶隱娘》。

君不見 高堂明鏡悲白髮

《醉.生夢死》之後,張作驥不得不徹底神隱。儘管如此,他仍持續從不自由的生活中擷取創作靈感,甚至説服台北監獄讓他領著一群不懂演戲、更不懂燈光攝影的囚犯們,拍出了38分鐘短片《鹹水雞的滋味》,然後竟然還成了2017台北電影節「最佳短片獎」得主。

同年,張作驥出獄,帶著已經完成的《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劇本,劇情依舊取材自個人生活經驗,描寫罹患阿茲海默症的阿公和他各有盤算的家人,以及阿公追尋真愛的故事。獲得2017金馬創投會議「臺北文創劇作獎」肯定,更在文化部1500萬國片輔導金的支持下準備開拍。

就在緊鑼密鼓籌備的時候,張作驥最掛心的母親開始出現失智症狀,他二話不說將老人家接到身邊24小時貼身照護,把屎把尿完全不假手他人,「母親還清醒的時候曾跟我說,不要把我送去醫院。」

▲張作驥第9號作品《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預定2019年上映。(圖/張作驥電影工作室有限公司提供) ▲張作驥第9號作品《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預定2019年上映。(圖/張作驥電影工作室有限公司提供)

對張作驥而言,親自照顧生病的母親是為人子天經地義、無可推諉的責任,這樣的觀念,也反映在他在電影中,形形色色的主角們無論生活多苦、日子多紊亂,家庭關係總是緊密無法切割的一環。然而隨著病情惡化,張作驥目睹母親的崩解,感到非常震撼,「我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我媽,但她生病後,我卻發現自己並未真正認識她。」

有一次,張作驥在母親面前將手抬起,沒想到張媽媽竟然雙手護頭,一面嚷著「不是我拿的,不要打我」,事後他旁敲側擊,才弄清母親少女時期,曾被哥哥家暴的經歷;又有一次,母親聽到樓下公車的喇叭聲,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包行囊、抓起床單棉被作勢跳出窗外,被張作驥急忙攔下的時候,1949年跟著丈夫從海南島逃難來台灣的張媽媽,嘴裡仍緊張的嘟囔著:「快點、快點,船要開了…」。

殘酷的是,母親從現實的時間中抽離越遠,這些張作驥無從知曉的往事就越鮮明,最終吞噬掉所有當下記憶、語言能力、空間感、和尊嚴。2018年5月,張作驥的母親在睡夢中走了,那天也是張爸爸的忌日,「媽媽選擇和爸爸同一天走,可能是擔心我這個又笨又懶的兒子,會忘記父母親的祭日吧。」張作驥這樣認為。

在張作驥的文字、電影中,母親一直佔有重要的位置,辦完後事,他就將工作桌搬到母親離世的房間裡,每天在書寫、發呆、和呼吸之間思念著。喪母兩個月後,他重啟延宕多時的拍片計畫,籌備1年、卻只用了3個月拍攝的《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終於要在今年(2019)上映。

從一個畫面構思一部電影

不同於一般導演洋洋灑灑的長篇大論或故事靈感,張作驥拍電影通常只是為了讓出現在眼前一個特定畫面被完美呈現。記性極佳的他,興致勃勃地為我們細數催生出每部作品的「畫面」:某一年他在路邊看人「起乩」,暗忖著八家將若看到抗議群眾用自虐方式引人關注,不知作何感想?為了這個念頭,他寫出1號作品《忠仔》。

《忠仔》上片後,張作驥曾短暫中風,經朋友介紹找一位復健師傅,這位盲人師傅每好幾次因為看電影而誤了約定時間,一開始,他心裡狐疑:「盲人怎麼看電影?」還被師傅教訓了一頓。有一天,張作驥跟師傅說:「我拍部電影給你吧!」然後就有了2號作品《黑暗之光》。首映那天,他依約辦了電影唯一的首映場,邀請近百位盲人參與,而吳念真導演擔任辯士(解說員),一位位盲友就這樣手搭手魚貫入場,和導演一起在黑暗中「看」了這部美麗的電影。

5號作品《爸,你好嗎?》則源自張爸爸某次看兒子的電影片段時,突然感嘆說:「怎麼我都聽不懂啊!」原來祖籍廣東的張爸爸,完全不懂電影裡大量出現的台語對白,那個當下,張作驥決定拍一部爸爸聽得懂的電影,拍一部關於爸爸的故事。

平時,張作驥除非必要甚少出門。某年他去香港參加影展,在海產店吃飯時看到酒促小姐,感到非常新奇;後來,他才知道台灣早就有這種職業,專程觀摩幾次後,就寫出了6號作品《當愛來的時候》。

▲張作驥的每一部電影,都是從一個畫面開始構思的。(圖/張作驥電影工作室有限公司提供) ▲張作驥的每一部電影,都是從一個畫面開始構思的。(圖/張作驥電影工作室有限公司提供)

在這個社會上 我不孤獨

從業數十年來,張作驥電影工作室總有各式各樣的員工與實習生來來去去,多半是充滿故事的新銳導演與編劇,他把這些同事當成「家人」,這些「家人」也成了他最強後盾;入獄2年,都是「家人」主動輪班幫忙照顧高齡的張媽媽;張媽媽生病不肯吃藥,也是「家人」扮演醫生或護士哄騙得逞;就連張作驥想在頂樓養魚,也抓著「家人」幫忙,硬是在陽台砌出一座魚池。因為這些「家人」,身為獨子的張作驥頭一次感到,「在這個社會上,原來我並不孤獨」。

張作驥從不鼓勵有電影夢的年輕人報考相關科系,「唸電影的...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學技術!」他直言,緊湊的生活會讓人失去觀察的能力,年輕人寫不出令人感動的東西,多半也是因為太注重情節鋪陳,看不到細節的緣故。生活的觀察是課堂上沒有辦法學到的!因此,他時常提醒年輕人,拍電影前要先學會感受,從生活中發現帶來感動、矛盾、憤怒、喜悅等等的各種細節。

至於年輕創作者最困擾的資金問題,張作驥直言,他跟過七、八億的大製作、也跟過三百萬的小劇組,開拍第一天,兩個製片第一句話都是:「歹勢,我們這次預算很緊。」錢永遠不夠,但電影的成敗是結果論,跟投入資金多寡未必有直接關係,「想說什麼故事,克服萬難拍出來就對了,太多的藉口是沒有用的。」張作驥始終認為「一個感動人的電影...是跟預算沒有關係的!」

【本文經《臺北文創—名家觀點》授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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