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壞女巫:第二部》改編自百老匯音樂劇《女巫前傳》,由台裔導演朱浩偉(Jon Chu)執導,本片為《魔法壞女巫》續集,《魔法壞女巫》於全球賣座七億六千萬美金,更獲含最佳影片在內的十項奧斯卡獎提名。下集《魔法壞女巫:第二部》目前賣座近五億美金,略遜上集,卻是2025下半年好萊塢慘淡的票房市場,相對漂亮的秋季電影。相比上集兩小時四十分鐘的片長,下集「僅有」兩小時十分鐘,上下部的篇幅差異,也呼應了原版舞台劇上下兩幕的設計;實際上,「魔法壞女巫二部曲」也是同時一起拍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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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魔法壞女巫》的影評中,筆者曾經提及了一種「賭注」;一年過去,「下集」隔年上映,高度忠於「原著」,「票房魔法」確實還在,但自然沒有「上集」燦爛。畢竟,最傳唱、洗腦的歌,「上集」都唱光了;下半場的歌本來就比較沈重,也乘載更多細膩情緒轉折。《魔法壞女巫:第二部》劇情圍繞一場被破壞的「婚禮」,「西方壞女巫」試圖揭發奧茲帝國「沒有魔法」的邪惡陰謀。這顯然是歌舞劇原作者史蒂芬施瓦茨(Stefan Schwartz)精心策劃,收束小說原作者格萊葛利馬奎爾(Gregory Maguire)《女巫前傳》(Wicked: The Life and Times of the Wicked Witch of the West)龐雜枝節的改編結果。朱浩偉(Jon Chu)似乎對這樣結構沒有做出太多更動,也造成不熟悉原歌舞劇的質疑,引起觀眾與影評對歌舞劇搬上舞台後「人物邏輯」漏洞太多的抱怨。

時隔一年,朱浩偉在此系列上集的「意外」高飛,才凸顯了這個看似平凡的片廠商業利益考量下的操作,這種「上下集分映」的「賭注」究竟在哪。畢竟,許多影評人、業界人士皺眉詢問,即便看過上集,即便下集增加許多特效、美術、動作,讓兩個半小時的舞台劇,膨脹兩倍至近六小時,卻「原汁原味」,到下集仍沒有大膽改動、改編,真的合宜嗎?觀眾能乖乖上鉤,掉進這場由一場政治「婚禮」,衍生而出的時代精神辯證?

「續集」電影通常就是要比前面集數好操作,更何況本片在美國「Z世代」引起炫風般的社群效應,頂著本世紀最成功音樂劇的高飛光環,朱浩偉自然在本片拍攝前就需要考量,更何況是奧斯卡十項提名後,是否「加戲」、是否「前情提要」,下集該用什麼樣的「媒體宣傳策略」,如果天真無邪的堅持「原汁原味」,是否有點不食人間煙火,反而讓片廠的回本風險更高?

票房數字就是事實證明,朱浩偉承擔的不只是純真的歌舞劇「本格派」價值,訪談中他曾提到,上集上映後,他給環球看過下集初剪,用力遊說本片若要照原先計劃中,隔一年十月上映,要按照原本計畫的版本。漂亮的票房表現,讓他贏得「定剪權」。

▲亞莉安娜(左)與辛西婭艾利沃在《魔法壞女巫:第二部》仍有許多精彩的對手戲。(圖/UIP提供)
▲亞莉安娜(左)與辛西婭艾利沃在《魔法壞女巫:第二部》仍有許多精彩的對手戲。(圖/UIP提供)
上篇《魔法壞女巫》影評中,我提到美國亞裔導演的「過度」美學,面對美國好萊塢「過度膨脹」、「急需重生」的內部商業白爆。我寫道:「這是一部關於拯救觀眾缺乏觀影『慾望』的作品。」《魔法壞女巫》上集凸顯的兩種女巫形象,在史蒂芬施瓦茨原版舞台劇的設計下,為了簡化、凸顯、強化小說中「背叛」童話的概念,將故事上集鋪陳的所有線索,呼應《綠野仙蹤》的顛覆,全部都要塞在篇幅更短的下半場。電影下集自然就少了上集介紹「世界觀」華麗歡唱。多的,卻是更多本來就在樂曲、歌詞中,對「For Good」這首歌中,歌詞「good」的重新定義。

朱浩偉在這個意義上,確實是音樂劇「本格派」,他必須要替音樂劇歌詞中這些文字遊戲,這些當年為了呼應「後911」時代的美國,那個共和黨總統小布希重新執政的紐約百老匯氛圍。站在2024年,然後我們走過2025年,世界走過疫情、AI崛起、好萊塢罷工、票房危機、川普貿易戰,我們面對的世界早已不善良,要怎麼用下集的「沉重」去回應上集的「歡快」,一切幾乎都只剩下半場一首重頭戲「西方壞女巫」、「好女巫葛琳達」對唱「For good」。

但別忘記,《魔法壞女巫:第二部》,舞台劇的下半場,通過重唱、變奏上半場的歌「I'm Not That Girl」、「Thank Goodness/I Couldn't Be Happier」要傳達的「虛無」與「犬儒」氛圍,這些對時代與民主的質疑,對價值的堅信,對「正義」的手段的虛無,都滲透進「西方壞女巫」的獨唱「No Place Like Home」、「No Good Deed」,以及好女巫的歌「The Girl in the Bubble」。尤其是本段前面兩首歌,你會聽到歌舞劇主旋律,配合劇情,讓原先歡欣鼓舞的情緒,成為沉重「進步」奧茲帝國假象的「包袱」。

▲《魔法壞女巫:第二部》。(圖/翻攝自IMDB)
▲《魔法壞女巫:第二部》透過歌曲呈現出劇情氛圍轉折。(圖/翻攝自IMDB)
這也是,《魔法壞女巫:第二部》核心的焦點,如何帶著「包袱」,背負「罪名」,找到面向下一個世代的「重生魔法」?沒有魔法的「好女巫葛琳達」要怎麼在沒有魔法的世界,找到「施法」的信心?

或許答案就藏在,舞台劇的下半場唯一一首對唱大歌「For good」。若我們細究,「For good」在英文語意中是「永遠」。若永遠是「forever」,便是談「再見」,談的是「因緣」與「際遇」。在《魔法壞女巫:第二部》的「永遠」,是一時的「婚禮」,一時的「永別」,「西方壞女巫」與「好女巫」的區別卻僅只是一人的魔力來自內在魔法天賦,另一人卻因為際遇「油然而生」的魔性。

「永遠」(for good)的歌詞談的是因為相遇,而改變,因為改變而獲得魔法。因此,電影裡,被破壞的婚禮沒有真正的婚姻成真,婚禮外,好女巫與壞女巫的結盟也不可能僅只是粉絲歪讀的女同志情誼。酷兒情感,自然是「Z世代」觀眾關心的、上鉤的原因,上集「我輩酷兒」上鉤後,我們通過一場婚變,面對世界的背叛,就像歌舞劇創作的時代,比爾柯林頓背負醜聞下台,美國正開始面對「反恐危機」的黑暗時代,下半場歌舞劇,《魔法壞女巫:第二部》的困難、混亂,就是從千禧年初,一路種下的苦果,時至今日,我們仍在加速、壓縮、受苦的全球化時代。更甚者,是川普時代瘋狂政治人物提出「反全球化」保守派倒退思想抬頭。

或許,在如此困難的時代,我們確實需要魔法才能讓對立的、不相愛的兩端結婚。就像結婚誓詞的言語,言語代表著堅信。相信改變的力量,這種堅信,才能換來魔法。

又或者,反過來看,「結婚」本身就是魔法。《魔法壞女巫:第二部》乃至於整個「魔法壞女巫」宇宙給我們的啟示是:古書施展的魔法不能逆轉,但人的思想、人的七情六慾可以迴轉。「婚姻」或許靠的是責任和牽絆,是細水長流的承諾,卻更是靠著在魔咒「不能逆轉」的前提下,人性光輝的寬容與度量,讓不可能的事物可以迴轉。

《魔法壞女巫:第二部》電影結尾,王子與兩位女巫的終局,究竟是誰與誰廝守終生,「永遠」走向故事結局已然不重要。重點是,誰願意留在哪個罪名裡,誰又離不開哪個戰局。

▲喬納森拜利(左)與亞莉安娜(右)在《魔法壞女巫:第二部》仍有對手戲。(圖/摘自 IMDb) 
▲喬納森拜利(左)與亞莉安娜(右)在《魔法壞女巫:第二部》中一度步入禮堂。(圖/摘自 IMDb) 
結婚是魔法,但「婚姻」不是。就像是一句中國古老智慧的話語「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婚姻之路的金黃色磚路,往前是私人修養,往後是國家大事。在這個意義上,無論是西方或東方的智慧,永遠,都有一些事比自己更大,也比自己更小。到頭來,女巫的婚禮電影,只是一種手段,談的是光中有影,黑暗中有光明的混沌潛能。

1939年,維多佛萊明(Victor Fleming)的《綠野仙蹤》(The Wizard of Oz)與原著童話有一些令人無法不在意的差距。這顯然是佛萊明為了隱藏李曼法蘭克鮑姆(Lyman Frank Baum,1900)撰寫原著一系列童話故事時昭然若揭的政治意圖,而做的蓄意變奏。1939年電影版《綠》裡,綠色是如今美鈔,與黃色的磚路,是電影溫和呈現李曼法蘭克鮑姆對「1896年白銀派」敗選的激情紀錄。電影中的「紅寶石鞋」,在小說中其實是「銀鞋」。如今,《魔法壞女巫:第二部》在色彩上延續電影《綠野仙蹤》的視覺系統,但主角置換,桃樂絲畢竟只是一介鄉愿草民,故事補完了「真相」,沒有「腦」的稻草人其實原本是王子,沒有「勇氣」的獅子其實是被奧茲帝國迫害卻毫無自覺的動物居民,沒有「心」的錫樵夫,其實在初見沒有魔法的好女巫時就一見傾心。故事各有緣由,各自曲折,解決方法卻不是原本故事一相情願的「找回某種價值」而已。

這也讓「西方壞女巫」艾法芭,為這個自己從來沒有真正歸屬感的「奧斯王國」最後的努力,與她最後的流放、與王子的終局,更顯歌舞劇作者的弦外之音。而電影導演朱浩偉,用這種過分固執的美麗鋪張,重新在2020年代最荒唐的時局,演活了一齣帶有重生動能的魔法大戲。看來,我們時不時就需要犧牲、放逐一個女巫,人們才能換來短暫的安平。反派故事的真相固然荒涼,是不是每個反派都需要被翻案,我不知道。

不過,故事的道理應該在此:每個人的童話故事,都有另外一種看事情的角度。女巫的故事告訴我們,「反派」翻案故事的真相永遠是,我們都不只是自己故事的主角,在另一個版本中,我們可能根本不是主角。而因此,更要擁抱故事背後,更大世界的變化,勇於面對自我改變的潛能,才是真正與善良信念「結婚」的魔法。


●作者:沈怡昕/影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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