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10幾份工作、2次職災 失聯移工曝在台打拼血淚史

▲努丁在正濱漁港工作期間,與船員發生衝突遭勒喉,脖子上出現紅色勒痕。(圖/新事社會服務中心李正新提供)
▲努丁在正濱漁港工作期間,與船員發生衝突遭勒喉,脖子上出現紅色勒痕。(圖/新事社會服務中心李正新提供)

記者李芷涵/綜合報導

《四方報》報導,根據移民署統計,台灣有約5.5萬名失聯移工,他們遠離大眾視野,在社會各角落中付出勞力。失聯移工長期背負污名,更經常被指為「社會亂源」,但究竟移工「為何要逃」卻鮮少得到關注。來自印尼的移工努丁在台灣工作3年多,期間遭到仲介欺負,為了謀生逃跑成為失聯移工,在躲躲藏藏的日子中換了多份工作並歷經2次職災。他近期主動向移民署到案,在返鄉前特別接受《四方報》獨家專訪,分享自己在台打拼的故事,以及一路以來的心路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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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來台就被坑 努丁為妻兒生計兩度背債來台

大多數移工來台灣都是背負家中生計,努丁也不例外,不過他的海外打拼之路,卻比其他同鄉來的更坎坷一些。為了讓家中妻小有更好的生活,努丁2007年來到澎湖工作,辛苦工作一個月後,薪水卻只領到1200元,第二個月起領到4500元,一年半後則才領到7800元,但這都與《勞基法》規定的基本工資大相徑庭。

努丁表示,自己的仲介費都是向親友籌措,也沒有欠母國仲介錢,不清楚為何薪資會被砍成這樣,不熟悉台灣法令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削了多少。由於當時合約是2年制,到期後,即使沒賺到什麼錢,努丁也只能悻悻然歸國。

印尼移工來台工作,需支付母國仲介高額仲介費及各項手續費,付不起的移工往往要向銀行貸款或向親友籌措,在開始工作前就先欠下一筆債務,這是移工為了生計不得不下的賭注。儘管第一次來台吃悶虧,但努丁認為自己是一家之主,必須肩負家庭的生計,於是在2018年7月,他籌出約900萬印尼盾(約新台幣1.75萬元)仲介費,再次收拾行囊,背債遠赴台灣打拼。

▲2018年,努丁以漁工身份再度來台工作。(示意圖/記者葉政勳攝影)
▲2018年,努丁以漁工身份再度來台工作。(示意圖/記者葉政勳攝影)
工作受欺負 解約後又遭仲介惡意冷凍

努丁第2次以漁工身份來台,最初在富基漁港漁船上工作,但不滿雇主經常動手動腳,6個月後解約轉到八斗子工作,結果舊事重演,新老闆也經常動手打頭,讓他深感不被尊重,做了3個月後轉到野柳。在野柳,努丁受到同船船員欺負,12天後轉往正濱漁港工作,期間與中國籍船員發生衝突,努丁遭人勒喉,脖子上出現兩條勒痕。受傷的他向雇主抗議,雇主卻偏袒施暴的船員,讓努丁憤而解約,向仲介要求轉換,沒想到,他卻這樣被仲介冷凍了將近2個月。

根據我國法令,移工轉換雇主期間為60天,滿60天未轉換新雇主,就須按規定返國。努丁說,有些仲介對於不聽話的移工,會故意不幫他找新工作,拖過60天後就讓移工遣返。他表示,自己當時住在宿舍等待轉換,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每個月仍被仲介收取2000元「住宿費」,窮到三餐只能仰賴港邊同鄉救濟,而仲介擺明沒有要幫他找工作。眼看60天轉換期限就快到了,努丁想著遠在家鄉的妻子,以及自己尚未還清的債務,為了謀生,他心一橫,決定逃跑自尋出路。

努丁回憶道,自己與另一名同樣有逃跑打算的同鄉,在一天夜裡收好行李溜出宿舍,由非法仲介接應,先是抵達仲介安排的宿舍,次日清晨6點再出發前往新的工作地-梨山。一路上,想到自己將從此失去合法身份、過起躲躲藏藏的日子,努丁心情複雜,但為了生計也不敢多想。

▲努丁在正濱漁港工作期間,與船員發生衝突遭勒喉,脖子上出現紅色勒痕。(圖/新事社會服務中心李正新提供)
▲努丁在正濱漁港工作期間,與船員發生衝突遭勒喉,脖子上出現紅色勒痕。(圖/新事社會服務中心李正新提供)
逃逸兩年多 歷經7份工作、2次職災

逃逸後,努丁展開了更為崎嶇的求職之路。他先是在梨山拔高麗菜,但因為雇主遲遲不給薪水,12天後經仲介轉介到嘉義採檳榔。這份工作採日薪制,一天800元,但因為雇主經常動粗,6個月後努丁透過新事社會服務中心的專員李正新協助,與雇主溝通後成功拿到薪水並坐車離開,輾轉北上來到汐止,開始在當地一間鐵工廠工作。某天,努丁被倒下來的鐵桶砸到腳受傷,雇主帶其就醫,但作為失聯移工的努丁無健保身份,醫療費又較貴,大約要1、2千元。雇主先以付現方式代墊,隨後從努丁的薪資扣除,職災休息期間也全無收入。

由於腳傷影響工作,努丁後來轉到附近從事鐵線工作,日薪1000元,每天要做超過10個小時,努丁於是在朋友轉介下跑到泰山一間麵包工廠工作。這裡工時也很長,每天從凌晨5點做到晚上7點多,但由於月薪有2萬4000元,努丁撐了3個多月,之後先是前往台中一間鐵工廠工作,最終換到梧棲一間資源回收廠,月薪待遇有2萬6000元,工廠提供宿舍、每個月伙食費扣2000元,禮拜天也有休息。這是努丁來台工作以來遇過最好的待遇,他在此一待就是10個月。

然而,也就是在這裡,努丁遇到第二次職災意外,他的手指在一次操作器械時被機器夾傷,由於化膿傷勢嚴重,醫生原本建議他截肢,但努丁堅持不肯。幸運的是,這位工廠雇主很照顧他,多次帶其就醫治療,沒有扣他醫療費,受傷休息2個月的薪資也照發。不過,努丁受傷的手指仍反覆化膿、一直不見好,他無法再像以前一樣搬重物,影響工作能力,開始萌生了自首回家的念頭,於是近期在專門移工服務的李正新協助下,向移民署主動到案,為他長達3年多來的移工旅程劃下句點。

▲努丁逃逸兩年多,歷經7份工作、2次職災。(圖/努丁提供)
▲努丁逃逸兩年多,歷經7份工作、2次職災。(圖/努丁提供)
移工逃跑關鍵?轉換雇主不自由、薪資被亂扣

努丁表示,自己逃跑前在漁港做的幾份工作從沒拿過全薪,每月薪資只有1萬2000元左右,與《勞基法》規定相去甚遠,也不知道是被雇主還是仲介亂扣。逃逸後,薪資反而領得更多、苛扣的情形也變少,還不需要支付每個月的仲介服務費。此外,合法移工難以自由轉換工作,換工作要看雇主和仲介的臉色,遇到被仲介惡意冷凍也束手無策;反觀逃逸後不受法令約束,「想換隨時都能換,變得很自由」。

不僅如此,努丁也指出,合法移工在工種上有嚴格區分,工作機會有限、跨行轉換限制多,逃跑後則沒有工種限制,什麼工作都能做。此外,移工與雇主解約後要在60天內找到新工作,否則只能回鄉,對於已經背債來台的移工而言,若不能透過合法管道找到新工作,迫於生計壓力自然會想逃跑另謀出路。努丁說,「我們來台灣的目的就是要工作,繳了這麼多仲介費,仲介卻只顧著收錢,平時處理問題消極,也不一定能幫忙媒合新工作,迫於生計也只能鋌而走險。如果工作機會、機制可以更透明,移工也比較不會逃跑」。

不過,他也提到,移工逃逸後進入黑工市場,將同時面臨其他困境。像是非法仲介只負責交工,不管後續勞資糾紛的協調,雇主沒發薪的話,移工就不知道找誰處理。此外,非法仲介會要求移工自己負責交通費,仲介費也要交工時一次給清,不能分期償還,壓力會比較大。再者就是,遇到職災時沒有《勞基法》保障,風險比較大。

▲努丁指出移工逃跑關鍵,包括轉換雇主不自由、薪資被亂扣等。(示意圖/陳明安攝,2021.12.16)
▲努丁指出移工逃跑關鍵,包括轉換雇主不自由、薪資被亂扣等。(示意圖/陳明安攝,2021.12.16)
逃了2年多終將返鄉!努丁:不後悔來台

努丁說,逃跑期間自己每天都很怕被警察抓,工作、吃飯、睡覺都待在工作地不敢亂跑,儘管工作辛苦,但對家人的牽掛、生計壓力,以及尚未還清的債款,都讓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他也認為自己有肩負生計的壓力,「就這樣回國很丟臉」,因此只能咬牙堅持下來。現在終於可以回家了,努丁開心的說,自己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家人,對於即將回鄉期待不已。

努丁表示,來台3年8個月以來,把積欠的仲介費債務還清,雖然沒有存到錢,但也為兒子付了4000萬印尼盾(約新台幣7.79萬元)仲介費,讓他得以到中東工作。目前,他對未來的規劃還不清楚,只希望先把手指的傷養好,未來有機會再到其他海外國家工作。回首自己在台灣工作的經歷,雖然吃了不少虧,還歷經了2次職災,但努丁樂觀的說,不後悔來台灣工作,也很慶幸上天給自己這樣的機會,能趁還年輕的時候出來工作。

陪伴、輔導努丁2年多的社工李正新,一路以來協助努丁處理遇上的各種麻煩,陪著他跌跌撞撞的走過各種遭遇,看到他即將返國與家人團圓,他也相當感動,「即使大環境有些無奈是目前無法改變的,但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在他身邊。雖然知道很多情況我也無能為力,但只求自己堅持陪伴在弱小的人身邊,不要離開他們,陪伴個案直到其走出困境,是社工的職責」。

▲陪伴、輔導努丁2年多的社工李正新,對於努丁即將返國也相當有感觸。(圖/記者李芷涵拍攝)
▲陪伴、輔導努丁2年多的社工李正新,對於努丁即將返國也相當有感觸。(圖/記者李芷涵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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