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馬來西亞選民的政治選擇,是否真如外界普遍認為的那樣,始終受限於族群與宗教身分?在《東南亞夯什麼》podcast節目中,馬來西亞國際伊斯蘭大學(International Islamic University Malaysia)助理教授劉哲偉博士,以自身研究與經歷提出反思。他指出,雖然馬來西亞的政治難以完全脫離種族與宗教,但實際上這些因素的影響力會隨政治格局而變動。他說道,馬來西亞的政治早已開始偏離完全種族化、宗教化的那個年代,關鍵在於那時的格局是什麼樣子。他強調,族群與宗教議題是否成為選舉主軸,往往是政黨操作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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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來西亞是一個多族群國家,根據2020年官方數據,馬來人佔總人口約69%,華人約23%,印度人約7%,而根據憲法第160條,馬來人必須信奉伊斯蘭教,這使得「馬來人」與「穆斯林」在法律與社會實踐上高度重疊。長年以來,政治版圖也幾乎沿著族群界線劃分,如巫統(UMNO)代表馬來人、馬華公會(MCA)代表華人、國大黨(MIC)代表印度人,而這種族群配額式的聯合政府自1957年建國以來一直主導中央政權,直到2018年大選首次輪替。

劉哲偉以其博士論文觀察指出,在2008年前後的政治格局中,由民主行動黨、人民公正黨與伊斯蘭黨組成的反對陣營,曾經短暫打破族群界線,選戰焦點從「誰是馬來人」轉向「誰更有改革能力」,族群與宗教在當時被有意壓低聲量。然而,近年來這樣的局面改變,伊斯蘭黨(PAS)重新崛起並成功吸引大量鄉村與青年選票,讓保守宗教話語再次主導選舉語境。他說,尤其是在現在三聯盟分治的格局下,反對黨主打的是馬來人、伊斯蘭優先,那當然整個選戰論述、政策也會往那個方向傾斜。

這樣的轉變也與媒體環境變遷有關,特別是社群媒體平台如TikTok的興起,讓伊斯蘭黨得以以極低成本大量散播宗教價值與政治動員訊息。他指出,2018年選舉中,「PAS在TikTok上真的做得很好,他們抓住了年輕選民,行銷非常成功。」而這種行銷策略的成效,也凸顯出選民行為更像是「市場反應」,而非單純由族群或宗教決定的投票習慣。

劉哲偉自身也經歷了馬來西亞制度如何內建族群劃分。他在中學時期進入以穆斯林學生為主的瑪拉初級理科學院(MRSM),是首批10%非馬來裔特招生之一。「全校可能上千人,非馬來人不超過10個。我剛進去時,只有我一個華人學生。」但這段特殊經驗,反而讓他深入理解穆斯林群體的思維與生活方式,也讓他語言能力、溝通技巧獲得極大提升。「那兩年,我只能講馬來語,那時候我得口音跟馬來人一模一樣。」

後來,他赴英國布里斯托大學(University of Bristol)攻讀博士,這不僅是因為他熟悉英語環境,更是出於一種有意識的學術選擇。他說明,我只考慮以英語為主的國家,像是美國、英國、澳洲、紐西蘭,但我有一個偏見,離馬來西亞越近的國家,看馬來西亞政治的角度可能也越接近本地視角。我想要跳脫那個同溫層,所以選擇飛得更遠。他坦言,到了英國之後,確實接觸到完全不同的世界觀與政治思維方式,讓他得以從距離中反思自己原本所處的制度與族群結構。「他們看事情的方式跟馬來西亞人真的很不一樣,這讓我學到很多,也更能用比較的眼光來看我們的問題。」

那麼,馬來西亞有可能擺脫族群投票的迷思嗎?劉哲偉坦言,制度改革雖然重要,但文化與民眾認知的轉變才是關鍵。他強調,你要制度上改革很容易,可是最後又會回到原點。反而是人民能不能明白,我們應該關注的不是誰是馬來人、誰是穆斯林,而是誰真的能處理我們面對的公共問題。

他指出,尤其是在當前三大聯盟競爭激烈、國會懸峙、政權不穩的局勢下,中間選民的影響力將成為決定未來路線的關鍵。「現在這個結構,非馬來人選票大致固定,馬來人選票才是真正的搖擺票區,而這群人正是保守政治訊息的主要受眾。」

劉哲偉的觀察也與國際趨勢相呼應。全球多國近年出現的右翼崛起、民粹主義回潮,在選舉上往往依靠「保護在地文化、宗教、傳統價值」的語言贏得相對弱勢或邊緣社群支持,這與馬來西亞鄉村地區、宗教同質性高的選區情況極為相似。

最後,劉哲偉強調,馬來西亞的未來能否擺脫族群政治,並非一場立法或制度的戰役,而是一場社會集體意識的長期轉型。他說,當大家都明白了「我們要的是更好的醫療、教育、生活」而不是「誰是我的族人」,那時候,政治就真的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