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政治這十多年一度出現跨族群改革動員的「黃金時刻」,卻又在政黨競逐與社群媒體推波助瀾下,被拉回種族與宗教的動員邏輯。馬來西亞國際伊斯蘭大學政治系助理教授劉哲偉解析指出,馬來西亞政治不是直線式走向更開放或更保守,而是會隨著政黨競爭的成本改變方向;當「你不夠馬來、不夠伊斯蘭」成了最便宜也最有效的攻防語言,政治就更容易往右偏,社會也更容易被推向對立。
劉哲偉在《東南亞夯什麼》節目中先從結構談起,馬來西亞主要族群包括馬來人、華人與印度人,政治議題有時會往中間靠,討論反貪、政府效率、青年世代等較偏普世價值的議題,但也常被拉回種族與宗教。他回憶自己做博士論文時曾認為馬來西亞政治逐漸偏離族群宗教的老路,沒想到大約十年後,卻明顯出現「往右走」的趨勢。
為什麼會「回頭」?劉哲偉的解釋聚焦在政黨鬥爭。當兩邊陣營都能包裝成多元聯盟,彼此都有馬來政黨或伊斯蘭政黨坐鎮時,打種族宗教其實不划算,因為攻擊力不夠、獲益也有限;反而會回到誰更能治理、誰更能改革的競爭。他把黃金時刻的起點放在2008年前後的聯盟政治。當時反對陣營以公正黨、行動黨與伊斯蘭黨為核心合作,讓長期執政的國陣在2008年大選首次失去國會三分之二優勢,反對派也拿下多個州政權,政治一度圍繞反貪、改革與問責展開。但這段跨族群合作後來之所以被族群宗教對立壓回去,劉哲偉認為,並不是社會突然不想改革,而是「一旦看見權力,就開始爭權」。當反對黨聯盟越來越接近勝利,誰該當總理、路線誰說了算、宗教國家或世俗國家的根本分歧,都會從檯面下浮上檯面,合作就開始消耗。這類裂痕在2015年前後全面爆發,反對派聯盟也因伊斯蘭刑法、路線分歧等因素走向瓦解。
劉哲偉也點出伊斯蘭黨在2018年前後的角色變化。當伊斯蘭黨不再待在跨族群的大聯盟裡,改成自己打,若要搶票就很難再用青年改革牌,因為在這個議題上,其他對手往往更有說服力。於是最方便的策略,就是把戰場拉回宗教正統性,將執政或主要對手塑造成「不夠伊斯蘭」,對穆斯林選民訴求「投我才能保護伊斯蘭政策」。
談到近年被外界稱為「綠浪」(green wave)的趨勢,劉哲偉把關鍵放在社群媒體與年輕選民。他提到,伊斯蘭黨在TikTok等平台的宣傳更能觸及年輕穆斯林,宗教師、網紅與短影音的擴散,讓保守論述變得更「酷」、更容易被模仿與傳播;加上投票年齡下修後,許多初次投票的年輕人對政治理解有限,更容易被行銷與情緒動員牽動,讓「以宗教作為身分展示」成為一種新的政治風格。
這股伊斯蘭化競標,正在改變馬來西亞政治版圖,也可能擠壓非穆斯林族群的公共討論空間。劉哲偉用地方治理舉例,像部分保守州層級政策對娛樂、生活方式的規範更嚴,政治立場甚至能透過服飾符號辨識,社群內部也可能出現更強烈的排他氛圍。當公共議題被宗教與族群身分綁架,華人、印度裔等非穆斯林即使仍能投票、仍能透過政黨參與政治,但政策討論更難回到經濟、民生或治理能力本身。
在安華領導的團結政架構下,劉哲偉形容是一場高難度的平衡術。一方面,安華必須顧及馬來穆斯林社群的焦慮與期待,避免被反對陣營貼上「不夠伊斯蘭」;另一方面,又得維持多元、開放、改革的形象,穩住華社與城市選民。劉哲偉認為,綠浪並不完全是安華造成的結果,而是政黨競爭結構改變後的延伸,但在綠浪壓力下,執政者為了爭取馬來票,政策確實可能被迫往右修正,而這種修正又可能讓社會觀感更兩極。
至於這種國內極化會不會影響東協合作,劉哲偉的觀察偏保留,但他提醒,馬來西亞政治有時會落入「為了反對而反對」的邏輯,政府不論對外親中或親美,都可能被反對黨用宗教或身份敘事攻擊,讓外交與區域政策更容易被內政化。在這樣的氛圍下,執政者推動需要長期投入的東協議程,政治成本會更高,不確定性也會上升。
馬來西亞此刻面對的不是單純的政黨消長,而是選舉競爭把族群與宗教變成最划算的武器後,整個社會一起被拖進零和對決。綠浪能不能繼續擴張,關鍵不只在反對黨多會操作短影音,更在執政者能否用看得見的治理成果,把議題從「你夠不夠伊斯蘭」拉回「你做不做得到」。若馬來西亞政治一直被迫在更保守的拍賣場上加碼,受傷的會是多元社會的信任與東協合作的穩定;但只要公共討論重新把經濟、效率與公平放回主軸,族群宗教的極化就不必是唯一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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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回頭」?劉哲偉的解釋聚焦在政黨鬥爭。當兩邊陣營都能包裝成多元聯盟,彼此都有馬來政黨或伊斯蘭政黨坐鎮時,打種族宗教其實不划算,因為攻擊力不夠、獲益也有限;反而會回到誰更能治理、誰更能改革的競爭。他把黃金時刻的起點放在2008年前後的聯盟政治。當時反對陣營以公正黨、行動黨與伊斯蘭黨為核心合作,讓長期執政的國陣在2008年大選首次失去國會三分之二優勢,反對派也拿下多個州政權,政治一度圍繞反貪、改革與問責展開。但這段跨族群合作後來之所以被族群宗教對立壓回去,劉哲偉認為,並不是社會突然不想改革,而是「一旦看見權力,就開始爭權」。當反對黨聯盟越來越接近勝利,誰該當總理、路線誰說了算、宗教國家或世俗國家的根本分歧,都會從檯面下浮上檯面,合作就開始消耗。這類裂痕在2015年前後全面爆發,反對派聯盟也因伊斯蘭刑法、路線分歧等因素走向瓦解。
劉哲偉也點出伊斯蘭黨在2018年前後的角色變化。當伊斯蘭黨不再待在跨族群的大聯盟裡,改成自己打,若要搶票就很難再用青年改革牌,因為在這個議題上,其他對手往往更有說服力。於是最方便的策略,就是把戰場拉回宗教正統性,將執政或主要對手塑造成「不夠伊斯蘭」,對穆斯林選民訴求「投我才能保護伊斯蘭政策」。
談到近年被外界稱為「綠浪」(green wave)的趨勢,劉哲偉把關鍵放在社群媒體與年輕選民。他提到,伊斯蘭黨在TikTok等平台的宣傳更能觸及年輕穆斯林,宗教師、網紅與短影音的擴散,讓保守論述變得更「酷」、更容易被模仿與傳播;加上投票年齡下修後,許多初次投票的年輕人對政治理解有限,更容易被行銷與情緒動員牽動,讓「以宗教作為身分展示」成為一種新的政治風格。
這股伊斯蘭化競標,正在改變馬來西亞政治版圖,也可能擠壓非穆斯林族群的公共討論空間。劉哲偉用地方治理舉例,像部分保守州層級政策對娛樂、生活方式的規範更嚴,政治立場甚至能透過服飾符號辨識,社群內部也可能出現更強烈的排他氛圍。當公共議題被宗教與族群身分綁架,華人、印度裔等非穆斯林即使仍能投票、仍能透過政黨參與政治,但政策討論更難回到經濟、民生或治理能力本身。
在安華領導的團結政架構下,劉哲偉形容是一場高難度的平衡術。一方面,安華必須顧及馬來穆斯林社群的焦慮與期待,避免被反對陣營貼上「不夠伊斯蘭」;另一方面,又得維持多元、開放、改革的形象,穩住華社與城市選民。劉哲偉認為,綠浪並不完全是安華造成的結果,而是政黨競爭結構改變後的延伸,但在綠浪壓力下,執政者為了爭取馬來票,政策確實可能被迫往右修正,而這種修正又可能讓社會觀感更兩極。
至於這種國內極化會不會影響東協合作,劉哲偉的觀察偏保留,但他提醒,馬來西亞政治有時會落入「為了反對而反對」的邏輯,政府不論對外親中或親美,都可能被反對黨用宗教或身份敘事攻擊,讓外交與區域政策更容易被內政化。在這樣的氛圍下,執政者推動需要長期投入的東協議程,政治成本會更高,不確定性也會上升。
馬來西亞此刻面對的不是單純的政黨消長,而是選舉競爭把族群與宗教變成最划算的武器後,整個社會一起被拖進零和對決。綠浪能不能繼續擴張,關鍵不只在反對黨多會操作短影音,更在執政者能否用看得見的治理成果,把議題從「你夠不夠伊斯蘭」拉回「你做不做得到」。若馬來西亞政治一直被迫在更保守的拍賣場上加碼,受傷的會是多元社會的信任與東協合作的穩定;但只要公共討論重新把經濟、效率與公平放回主軸,族群宗教的極化就不必是唯一的路徑。